从《平凡的世界》谈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与回乡的意义

导语:

《平凡的世界》是路遥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成功塑造了两个励志青年——孙少安和孙少平。他们从穷山僻壤里通过艰苦努力,终于摆脱了贫穷的命运,吃上了白面馍,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成为很多和命运抗争者的学习典范。与此同时,小说中有个形象非常饱满,角色举足轻重、代表了特定群体的一个人物却被很多人忽略了,他就是孙少安的姐夫王满银。

像王满银一样的人物不仅出现在小说中,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多。《平凡的世界》魅力之一,就在于通过对群体形象的清晰勾勒,引发了人们对特定群体现实生活和精神层面的广泛关注。王满银式人物就是众多群体中的一类。

李陀在《北京晚报》中评价到:“路遥作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他也写人物,而且他不是一般的写人物,他写的是一个群像,一个多达百人的群像。“

王满银式人物出走,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和个人原因,绝不能用好吃懒做来简单形容。找出他们出走走的原因、困境及回乡意义,对现代社会这类人物对自身命运的把握也具有一定参考意义。

从《平凡的世界》谈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与回乡的意义

一、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原因

1、社会变革下人性觉醒的必然选择:摆脱贫穷、获得自尊、寻找更大希望

渴望摆脱贫穷束缚,过上体面、自尊的生活是人的本能。不一样的人会选择不一样的方式去实现这个朴素的理想,出走是其中一种方式,出走是某种意义上的拯救,但出走的具体含义却又不同。

有些人选择离开原地,寻找另一种生活方式。离开的目的是通过求学、求职等摆脱贫穷、寻找希望,进而活出自尊。比如鲁迅,通过求学、求职,弃医从文等方式摆脱自身的贫穷,获得个人层面上相对的自尊和希望。

部分人呆在原地,选择离开某种生活方式。他们选择呆在故乡,通过日夜劳作,辛苦付出摆脱贫穷、摆脱住窑洞、吃黑面馍、过上体面生活,进而找到做人的尊严。

比如孙少安,通过办砖窑致富,给自己箍新窑。自己富有了,带领村上人走上共同致富的道路。当孙少安以另一种生活方式作为冒尖户骑上高头大马时,第一次感到做人的尊严。

还有一类特殊人生活在富贵的边缘。这类人既没想着出走,也没想着离开,只是选择留在富贵群体的边缘,如小说中的田福堂。

他通过一点小聪明,加上当村支书的便利,几乎是被大家供养着,他不穷,但也不富裕,在村里也很有威严,是走在人前头活着有盼头的人。

而王满银式的人,他们既没有通过求学、也没有坚守在原地辛勤致富,仅仅想通过出走,选择另外一种轻松方式过上体面生活,被别人尊重,继续生活的希望。这种对生活的盼头无可厚非,而且王满银式人物出走有其特殊性。

从《平凡的世界》谈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与回乡的意义

a.王满银式人物内心有一定的自豪感。

以王满银为例,他祖上曾经当过“拔贡”。所谓拔贡,通俗点讲就是地方被保送的优等生,参加朝政合格后成为拔贡。

先人手里在这一点还有些名望。特别是农村,哪家在这一带有名望,意味着有威望,有影响力,有话语权。

从王满银的种种满不在乎的表现、以及人们对其家庭历史的熟知程度上看,王满银内心有一定的自豪感。

他虽然穷,但敢主动去追孙少安的姐姐。孙少安方圆几十里都有影响,按理来说,他的姐姐不是王满银这个懒汉想追就能追到手的。之所以孙家没有向王满银要彩礼,说明这个人还是除了自豪,还有随之而来的自信。

特别是王满银偷着卖老鼠药,被拉去工地劳教,想让装土的人装得慢一点,自己好多歇一会,他给装土的人递烟。一面递烟,一面还看着他的老丈人。

心里还想:你老人家没看见,你这个女婿精能着哩!

如果没有相当的自豪感,以及由此激发的自信,在这样的场合,王满银感绝对不敢拿私自买的烟去“贿赂”装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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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王满银式人物内心无比失落

以王满银为例,他祖上虽然有过不错的历史,但祖父手里因为抽大烟,就把家里一点家业抽光了。他父亲成了前后村庄有名的二流子,这就是典型的家道中落。

从比较辉煌、受人羡慕、敬仰的位置,一下子跌落到低谷,受伤的不仅是当事人,其后代也会在村里人的闲话中备受伤害,王满银肯定也是。

加之母亲、父亲早逝,剩下王满银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虽然动荡年代开始,王满银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但他的内心一定无比失落。从他对生活的要求可以看出。

当他在几个派别之间都不得志时,最大的想法就是:”只要有好吃的,每天再发一盒纸烟就行了。“

还能有什么要求,填饱肚子总比成天想着祖上的拔贡强吧。

从《平凡的世界》谈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与回乡的意义

c.王满银式人物需要特有的出路。

王满银式人物就像没落的地主,或者没落的“贵族”,并不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贫瘠的土地里劳作刨食。王满银本人很懒,吃不了苦。于是找了媳妇时,就考虑到要找个能吃苦下地的媳妇。

“那女子长得还俊样!再说,身体又壮实,将来砍柴、担水、种自留地都行——这些下苦活他不愿干,也干不了。”

所以,王满银必然为恢复自己祖上昔日辉煌,摆脱自己贫穷的现状,从内心里找到一个弥补的办法和出路。

“逛鬼”是王满银特有的出走方式。他每年都逛逛悠悠,被世人嫌弃,但并不妨碍他继续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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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满银式人物有积极向上的意识,有其精神世界里的“白馒头”

王满银式人物虽然不喜欢靠勤劳致富,但这类人内心却有积极的上进意识,这是他精神世界里不断追求的“白馒头”。

王满银很能倒腾。小说开篇,他被公社的民兵小分队从罐子村带到工地,就是因为他贩卖老鼠药,想从药贩子手里赚几个差价,结果因为政策原因,被拉到工地装土“劳教”。

每包老鼠药也就是赚5分钱,王满银总共得利不到1元钱。王满银的行为在当时不妥,但反映了农民觉醒的意识,以及想过上好日子,满足净胜世界的“白馒头”,从而不得不冒险挣扎的真实愿望。

a.王满银式人物面对新鲜事物很积极。

王满银用他自己的话说,经常走州过县,经见的世面很多。他最大特点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毕竟,田家圪崂太穷,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外面世界充满新奇。王满银在田家圪崂这样的环境中,对生活的态度是消极和晦涩的。他在田家圪崂的状态,永远没精打采。

圪蹴在路边土堆旁打瞌睡,筒着双手,缩着脖子,带着肮脏破旧的黑帽子,蹲在地上眼皮都不往开睁。

这是当时社会,包括现在对生活没有任何热情和希望的人常有的状态。当孙少安问及姐夫呆在这里干啥时,王满银的回答也充满无望。

家里没柴烧了,他两天没放火,窑里冷得不行,就到这个地方晒一晒太阳·····天旱了一年,山上没长起来柴草······老婆走时留了几个干粮,他就在邻居家锅里热一下······

萧伯纳说:“人生有两出悲剧。一是万念俱灰;另一个是踌躇满志。”

这让我们想起鲁迅笔下的闰土。眼神麻木,对生活没有任何期盼和希望,总之一个苦,一个等、靠、要的想法,让这类人根本不愿意主动战胜生活中的困难,只等待命运裁决。

从《平凡的世界》谈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与回乡的意义

王满银对现实生活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但对外面世界相当踌躇满志。

他一旦离开穷乡僻壤,又是另一番情形。

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王满银又跑出去了。不久后,王满银还领回来一个很时髦的女人。

“这是和他一起做买卖的 生意人;是从南阳回来的。”

王满银满脑子装得都是比较“洋”的东西,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激起他对生活的热情,即便很多时候,他并没有赚到什么钱,风餐陋俗,勉强苟活着生存,他也愿意生活在上海等一些大城市。

这个当代一些农民工一样,即便在外面赚不到钱,但外面的世界可以扩宽眼界,增长见识,他们宁愿呆在大城市,也愿意回家过一眼看到头的生活。

b.王满银式的人物活得相对真实。

王满银当时被拉去工地劳教时,他的老丈人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王满银却不以为然。他承认他是二流子,那又能怎样。

“他觉得他就是这个样子。他好他坏,和别人屁相干?他有时候很生气别人多管他的闲事: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们叫我怎么样呢?“

他也不在乎丢脸不丢脸,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这和孙少安、孙少平的家人对别人评价相当在乎,过得非常沉重有根本不同。

一个真实的人,其实也很可爱。

真实的王满银活得比较洒脱。这种自我认知观和当时社会大流格格不入,因此,他被大家唾弃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看来,这样的生活态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人太过在乎别人评价,必然活不出真实的自己。为了满足别人口舌,他会想方设法通过名利的东西弥补别人认为的欠缺,这是人性的缺点。

而王满银式的人物,活得比较真实,这是人性里难能可贵的品质,特别是物质至上的社会里。

从《平凡的世界》谈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与回乡的意义

二、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困境

王满银式人物出走必然遇到困境,一方面来自社会原因,另一方面来自自身原因。

a.社会原因。

王满银没有正规户口,只能靠村上开的介绍信到处瞎逛。当乡村还十分落后靠介绍信作为出行的权威证明时,发达地方的户口管理已经比较规范了,这就注定王满银寸步难行。

有时候找个地方随便度过一个晚上,这不是合理的出走方式。

80年代后,大城市对知识分子的接纳程度比农民工高很多,特别是通过考取大学进入社会的方式很受欢迎。

王满银没有多少文化,连自己孩子毛蛋狗蛋问自己问题时,自己也没法回答,只能以敬畏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孩子,这样没有文化的农民,当时社会接纳程度相对较低。

80年代初期,社会对农民工的要求并不高,很多人只能靠卖力气赚钱,但王满银并不具备卖力气的条件。而且,社会对农民工培训、教育等环节还很落后,王满银自然不会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和职业引导,出走必然困难重重,毫无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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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自身原因。

王满银自身没有过硬的专业资本。他好像什么都会点,但都不精通,以至于做买卖时,无法具备自身的核心竞争力,只能赚边角料的钱。

他不是优秀的农民,不能靠吃苦站稳脚跟。王满银逛了好多年后,地里的基本劳作技能都不会了,只能跟在妻子屁股后面送饭送水打下手。

而吃苦耐劳是任何一个劳动者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素质,王满银恰好没有。

王满银不是头脑特别够用的商人,他无法和精明的少安比较。王满银一心只盯着自己的需要,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过好了,把大家都帮衬一把,让大家都富起来。

帮衬别人的现实意义是,可以积攒很多人气,把事业做大做强,就像孙少安一样。孙少安自己富裕起来了,把乡亲们拉到自己砖瓦厂干活,还给发工资,在村里威望很高。

当他一度破产时,大家都愿意帮衬他,这不仅是智商高,更是情商高的表现。

王满银不会精打细算,赚点钱都花光了,最多也就是给猫蛋狗蛋买点过年的新衣服,兜里从来都是屈指可数的几个钱。

他的性格中没有孙少安的“狠”劲,即瞅准一样事情坚持干到底,非干出点名堂不可。他也没有田福军的智慧和独特眼光,他盯着的卖袜子和小玩意的生意,很多人都在干,注定竞争不过别人,所有这些注定他的出走将会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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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内生动力缺乏。

王满银出走的内心动力不足。

很长一段时间,王满银对兰花只是一种简单需要,即性的需要和工具的需要。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兰花和合法妻子,不要钱不拒绝。

特别是王满银在上海外滩瞎逛时,看见男男女女亲热,自己没钱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兰花还可以把孩子带大,把家里地种好,把后院照顾好,自己就可以安心在外面瞎逛了。

他没有勤劳致富的价值观念支撑。作为农民,王满银根本没有意识到,劳动是他最基本的致富手段,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通过努力劳动改变生活现状,更多的是“混”“逛”。

王满银没有明确生活目标,或者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没有对妻子、孩子和家庭强烈的担当意识和责任感,说走就走,把一个烂包家随时扔给老婆。

没有责任感的男人,怎可能有负重前行的内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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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满银式人物的回乡意义

王满银式人物出走困难重重,最后必然摆脱不了回乡的命运。只有故乡才可能接纳这个疲劳、贫穷的逛鬼。

小说最后,王满银突然在一家旅馆的镜子里照出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a.回乡是妥协还是寻找新的契机和希望?

“从繁华的南京路口走出一个手提破人造革皮箱的人。他头发零零乱乱,脸上带着明显的风尘之色。衣服穿得不伦不类,既时髦又土俗,既不像夏装又绝非秋衣。从外观上看便知道这不是本市人。再细细看一下,也不是南方人。从衣着神色判断,多半像来自北方的小本生意人或者纯粹的流浪汉。”

王满银显然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性的问题无法解决。他一年四季基本打光棍。不是他不想找女人,而是根本没有钱。

吃饭睡觉也是问题。天气好任何地方都能睡觉。天气糟糕就只能往南方跑,但也只能住很差的旅馆,勉强度过一夜。

王满银呆在大城市,已经不伦不类,心理的胆怯和对城市的陌生感,使他越来越无法融入。扭头看看男女亲嘴,却被警察问话,搞不好就会被拉到“局子“里去了。

当王满银无意中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他沉睡多年的内心突然醒来了。

镜子里是陌生的人,眼角和额头全是皱纹,两鬓角有很多白头发。他几乎认不出来这是自己,“愚顽痴蠢的心被利锥猛戳了一下”。

人一旦幡然醒悟,必然内心产生无限的悔悟感,随之而来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家里的老婆、孩子和热炕头,让他突然想念这个家,迫不及待想回去。

“往往一个偶然的因素,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王满银的回乡意识苏醒,这既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对希望的重新寻找。

从《平凡的世界》谈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与回乡的意义

b.脚踏实地的努力永远是创造温暖的不竭动力。

离开和回乡只是一种方式,爱、责任、幸福才是关键。王满银终于回家了。他虽然无法参与劳动,因为已经不太熟悉劳动的技能,但能成天跟着老婆出山,给老婆孩子讲好听的、讲外面的世界,让这个冰冷的家重新获得了温暖。

孙少安听说姐夫改邪归正了,心里也感觉好多了。他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为了帮衬姐夫一家,他需要王满银在砖瓦厂来上班,即便不干活,白给工资也行。

王满银自己也很争气,既能帮少安干点写写算算的活,还能在厨房帮厨,以至于后来能厨艺大涨,蒸馒头蒸得也不错。

如果说王满银之前对兰花的爱、对外面世界的爱不叫真正的爱,那么,当王满银选择脚踏实地生活的时候,他才懂得,什么叫爱。

伊·芭·勃朗宁有句话说得好:“谁脚踏实地地生活,谁就会真心实意的去爱。”

当王满银开始踏实努力的生活时,温暖的东西也开始聚集在这个破烂家的周围。他生性活泼,爱耍爱笑,唱的信天游能把人笑死,一段信天游,兰花高兴地都忘了劳动。

真正的爱必定是从心底深处滋长起来的,从脚下一步步长大的。

从《平凡的世界》谈王满银式人物的出走与回乡的意义

写在最后

离开总有离开的理由,我们不必完全苛责离开的行为,最重要的是要用心关注每个人离开的深刻原因,不对他人无端苛责,不否定辛苦劳动、辛勤致富的正念。不随便剥夺每个积极生活的人继续活好的机会,这是对生者的种极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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