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位老师,让你感恩并怀念……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四期:遇见的创作。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交卷。”

老师一声令下,同学们都起身走向讲台,把试卷放到了讲台上。

老师一边收试卷,一边坐下来开始批改试卷。同学们也不走,叽叽喳喳地把老师围住了,随即发出“哇噢!”……“啊!”的叫声。在同学们的叫嚷声中,老师的红笔在同学们的交来的大小不一的纸上熟练地判着对和错。

此时的她,一道题也没写出来。黑板上,老师用粉笔写出来的考题,总共只有三道。

她惶恐地坐在座位上,一面害怕老师和同学催她交卷,一面焦急地对着黑板上那三道题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在这个所有人都在盼分数的瞬间,只有她恨不得原地消失。她的心砰砰地跳,她逼自己,再读一遍题,再想想,再想想,再想想。

过了一会儿,讲台前面的嘈杂声变小了,只有卷子还没改完的同学仍然围在老师那里。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有人一起低声嘀咕着自己的分数,有人围在满面得意的同学面前说着“你好厉害”的话。

她还在紧张地对着那几道题飞转着她的脑袋,尽管她把题目读得都能背出来了,可她依然毫无头绪。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她希望老师的卷子改的慢一些,再慢一些,希望同学们一直把老师围得紧紧的,所有的目光都只盯着老师正在飞舞的红笔。这样她就能一直呆在这一瞬间的缝隙里,安全的,不会被人发现,自己一道题都不会做。

可这一瞬间还是到来了。

老师站起身,举目一扫就看见了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她,说道:“交卷了,同学,不写了。”

她要哭了,可她没哭出来,却蹦出一句令她自己都没想到的话:“老师,我马上就好了。”

老师望向她,没有言语,低头去看手上的成绩单。同学们又围过去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又热闹了起来。

她的世界里忽然安静了起来,她不再看黑板,只低头看她抄下来的黑板上的那三道题。她想这张纸上除了抄的题目,多少她也得写几个字吧。

她看啊看啊,想啊想啊,在草稿纸上写了又写,擦了又擦,终于在前面两道题下写了点什么,又在第三道题下开始写了。

就在她沉浸在一个人的战场上和这三道题厮杀的时候,忽然身边围来了一群人。

一抬头,老师来了,同学也来了。老师站在她身边,面带笑意地看着她的本子。

她慌乱地说:“老师,我马上就好了,我来的时候迟到了。”

老师点点头,在她前面的空座位上坐下来,他的眼睛依然注视着她正在做题的本子。

她做出努力想题的样子,把题目上的那几个数字按加减乘除的样子摆来拼去。她拼命告诉自己,无论是对是错,她要把这三道题写满,就算完成了。而现在,她只差把最后一道题凑合完,就“写完”了。

32年后,坐在电脑前回忆起这一幕的那个孩子,心里暖暖的,眼角情不自禁地湿了,擦擦眼睛,她又笑了。

那是一个三年级开学报到的上午,在她刚踏进教室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安安静静地在座位上写题,讲台上是一个陌生的年轻新老师,黑板上有三道隽秀的白色粉笔字数学题。

她羞愧地坐下来,茫然四顾后开始抄题目。一边抄题一边盼着,希望还有人比她来的更晚。但是没有,她是开学最后一个来报到的。

村小学在山坳的中央,山坳中间有一条小溪,小溪的右岸是一小片田地,田地中间有一条羊肠小道,这条小道就是村里人们出行,学生上学的交通要道。

小道的沿路集居着喻姓人家,小道的左边,溪水的左岸,散居着朱、陈、田、何、葛、屈姓人家。她家就住在溪水左岸的半山腰上,单家独户,安安静静。

她爸爸有一块机械表,但是据说没有经常上发条不转了,家里没有钟表,似乎也不需要钟表,父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还没归家的生活。她自小就在这安静的半山上住着,一年四季家里也不会来一个陌生人。

记忆中一个盛夏蝉鸣的中午,家里忽然来了一个人,据说是来家里登记上学名单的老师。等她知道是与她相关的老师的时候,她已经吓得躲进了卧室房间里。

她不是怕见人,在这一年四季见不着生人的地方,她多想凑热闹,看看新鲜面孔。但大约那时候她已经知道害羞了,在仅有的记忆碎片里,她只所以躲起来,是因为那时候她妈还给她穿着开裆裤。

她没见着这位上门登记上学名单的老师,老师也没见着她。后来,她懵懵懂懂地去上一年级,就是这位老师教,这位一年级老师让她记忆深刻,可却不是感动,不是记恨,只是觉得自己很傻的记忆。

大脑给美好的事情,总是留下完美的记忆,而给那些难堪的事情,总是只留下碎片。

她的一年级就只留下三个碎片。

碎片一就是她经常迟到,常常在同学们的朗朗读书声中慌张地破门而入。

碎片二就是她妈妈晚上在柴火旁和爸爸喷喷不平地说:“他凭什么少登记一套书?凭什么不给我的孩子发书?少了书你就要想办法坚决向乡里要,你一副你也没办法的样子,你有什么水平教书,你有几斤几两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当年和我一起读书成绩比我差多了。”她还记得妈妈在学校和这个老师争得拍桌子,原因就是全班只有她没书,但是老师说他也没办法。

碎片三就是老师喊写题的时候,她看着同桌在书本上写,可她书都没有也不知道别人在写什么。她伸着脖子瞅着同桌在书上的“()”或“方框”里写上“+”或“-”的符号,便也照葫芦画瓢地在自己的纸上写上加减符号。

她知道自己啥也不会,她问同学,同学只是敷衍几句。她小心而又谨慎地上着这无所适从的学,老师常常在要求大家自己写题的时候,走到她身边来看她,老师知道她啥也没有,啥也不会,可这个老师还是会喊她上黑板写题。

有一次,老师同时要喊三个人去黑板上写题,她被点名了。她在座位上听到的时候如雷轰顶,迟迟不敢上前。在老师和同学的催促中,她无奈而又磨蹭地走到了黑板前。

前面去的两个同学选了一左一右的题,只剩下她站在正中间。她不敢像在座位上那样胡乱地把“+”“-”号填满,她怕挨笑话。

左右两边写完的同学都下去了,她站在黑板前哆嗦,既没写也不敢返回到座位上。她无限渴望老师放她一马,就那样把她放回座位。但记忆中,她被留在了黑板前面,被老师狠狠地嘲笑了一顿,还一直被罚站在黑板前整整一上午。同学们在下面哄堂大笑,她低着头揪着衣角,至今一句也不记得老师讲了什么,只觉得羞愧难当。

后面发生了什么已然不记得,但印象中她妈妈又去了学校,和这个老师大吵了一架。她妈妈和这个老师是同姓,是本家,还是同学,似乎后来,她爸爸妈妈都没有与这位同村的老师有只言片语的交往。这种情况在重乡土人情的山村算是非常少见的了。

迷迷糊糊的一年级过完,二年级却也是有记忆的。

记得那是一个复合班,一个教室里分为四大组,教室进门的两大组是四年级,里面的两大组是二年级。

她和哥哥在一个教室里上学,她上二年级,哥哥上四年级。老师是一位有一点络腮胡子的外村老师。他给四年级上课的时候,就给二年级留下任务让自己做;给二年级上课的时候,就给四年级留任务。这位老师姓喻,在喻老师那里,她得到了记忆中第一次奖励。

那一次,喻老师给二年级上完课,布置任务让二年级的同学记词语,转头就给四年级上课去了。等给四年级上完课,二年级已经闹成一团粥了。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望着四年级的同学发呆。

老师气愤地说要马上给二年级的同学听写词语,看看哪些同学在说话没有认真学习。她不知道她那天有没有看四年级的热闹,有没有和同学说话,但她记得那天公布听写词语成绩的时候,当着二年级和四年级同学的面,她第一次得到了一个语文本子的奖励。

那是一个烈日晴空的日子,组上的父老乡亲似乎都在水库引水灌溉。她兴奋地把那个本子单独拿在手上,一路飞跑地爬上了半山腰上的家。妈妈正在家门口的田里劳作,她马上跟妈妈说:“这是老师奖励我的本子,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有。”

她记得她第一次得到了夸奖,是妈妈灿烂的笑脸,说她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

可是,喻老师留给她的,也有记忆碎片。或许她哥哥那时候很调皮,或许是她其实也只有偶尔碰巧好那么一次,但喻老师生哥哥气的时候,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田哥哥,你再不好好学,就放学给你妹儿提鞋回家。”

放学的时候,她就不知所措地在同学们的议论声中回家了。听说,哥哥最讨厌这个老师了。妈妈似乎也没夸赞过这个老师。

“安静,安静,我来讲几句。”新老师在讲台前喊道。

新三年级的同学都在座位上坐下来,抬头看着前面新来的老师。

老师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中等身材,身材匀称,面色干净白皙,笑脸温和。他先自我介绍道:“我姓朱,大家叫我朱老师,是新来负责你们三年级学习的。由于对你们的学习底子不太了解,所以今天利用开学报到的时间摸个底,方便知道以后怎么教你们。今天有这些同学考出了非常好的成绩……”

说着,他转身在黑板上一边念一边写名字。接着,又念了一批同学的名字,又在黑板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

她麻木地坐在座位上,听着似乎已经熟悉的老师们的论调,表扬优秀的同学,好像与自己无关,她要做的就是配合地坐在那里。

“同学们都不要对刚刚的测试有思想负担,你们今天来学校报到坐在这里,就已经是很优秀的学生了,无论今天你做对几道题,都是很优秀的。”说完表扬,新老师又继续说道。

同学们似乎松了一口气,教室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老师又说:“但我今天要特别表扬一位同学,她来的是晚了一点,分数也不是很高,但是她一直坚持思考的精神,是值得全班同学学习的。我们班的同学们,以后都要有这种精神,如果同学们有这种学习精神,是一定能取得好的学习成绩的,她就是田田。希望全班同学都要向她学习,学习这种坚持不放弃的思考精神。”

老师说的时候,把眼睛看向她。接着,全班同学的眼光都投向了她。

她手里捂着那张考纸,纸上的三道题,只有一道题上有一个勾(√),那个勾还不完整,上面有个长长的显眼的斜杠,那就是道写了个半对的题。三道题100分制,平均一道题33.33分,老师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29分。

她迟迟不愿交卷,因为三道题她都不会写,她觉得她会得一个大大的零分,所以她要努力写,写出三道题来。一直写到老师改完卷子,统计完分数,又和同学聊了会天,最后走到她座位边催收卷子,她说还要等一会儿,老师又坐着笑着看着她做题。很久后,老师说:“给我看看”,然后站在她身边,现场教了她正在思考的那道题,又把前面两道题一起给她讲解了,一并在她的第一题上,划了一个✓,又添了一道斜杠,在纸的顶端,用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29分。

而现在,一直不敢交卷的她竟然被表扬了,老师还说让全班同学向她学习。这不可思议的一瞬间让她眩晕,看着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睛,她瞬间涨红了脸。

转眼间,就到了学期末。

三年级期末的学习似乎很紧张,因为她们要参加全乡组织的统一考试,所有村小学都要参加,统一排名,全乡前十五名发奖状进行表彰。

那一次,她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张奖状。她考了全班第一名,全乡第十三名。她们班,据说在全乡的平均分排名也在前列。

而她们村,是全县全乡最偏远的一个村,一个每届都有学生没有教材的地方。据说,缺教材的原因是因为送到她们村就不够了。因为她们村,在乡村公路的尽头。

至今,她还清晰地记得,三年级每天早上进教室的时候,朱老师都会站在门口笑笑地说:“田田,要努力啊。”

她也还清晰地记得,每当她迟到的时候,朱老师会笑笑地对她说:“迟到了没关系啊,我下次跟你妈妈说,要她早饭搞早一点,你家住得最远嘛。”

她当然也记得,三年级第一次写作文的时候,在煤油灯下苦思冥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朱老师当着全班同学念她的“优秀作文”的时刻。

她也最忘不了,在她生病了发着烧的下雨天,朱老师打着伞陪她爬山,一直送她到离家只有几步远的垭口,然后一个人下山。

她更忘不了,家族因为田地山水纠纷不断的时候,朱老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努力读书,给自己争口气,走出去……”

曾经,放学回家的路上,有背柴的长辈问她:“妹啊,今天星期几啊?”

她迷糊着说:“啊……我不知道星期几。”

那老伯诧异着,又嘲笑着说:“那你这个妹儿读的什么书,连个星期几都不知道啊。”

这话,竟然在村里传开了。那个曾经看着括号就凑合着塞点符号的糊涂孩子,那个连星期几都不知道的傻学生,在遇到朱老师以后,忽然就开窍了。

四年级时,全村孩子去了隔壁村上联合学校。

一次大考,老师说考第一名的,学校要敲锣打鼓送喜报进家门。分数出来,她排第二名。但事实上她是第一名,因为数学老师算总分的时候加法少进了位,直接计算失误少算了十分。但这位老师不仅是她的数学老师,还是当时的校长。她去找老师,说算错分了,可老师没理会她,照例开全校表彰大会。周末时,校长果然敲锣打鼓去了她们村的同学家去报喜。

周末,她在敲锣打鼓的喜报声中回到家,把这事说给爸爸妈妈听。爸爸妈妈此后和这位老师有很多在一起吃酒席的场合,但几乎也是半句话都不说的那种交情了。但这件事对她来说毫无影响,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记忆罢了。

几年后参加中考,她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长沙,开启了走出山村的生活。

她的心里,一直记着朱老师温和的笑脸。她不知道她今天还算自信的人生,是否都来自于朱老师那场本可以给她打零分却给她判了29分的摸底测试,是否来自于测试后朱老师那番温暖又充满希望的发言,是否来自于那一整年里朱老师始终温和地对她说“加油”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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