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成为你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文／黄子京

1.

48小时之前，孟雅和沈毅分手了。

此时的孟雅正坐在美发店的镜子前，理发师在梳理她的头发时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额头，惹得她心底一阵紧张。她仔细打量着镜子里这个梳着利落短发的自己，像是上学时打量着每月初娱乐杂志封面上的当红女星。“这样看起来，好像精神多了。”她轻声自言自语道。收银台的男生问她要不要办一张会员卡，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从钱包里拿出数额正好的现金，背上沈毅送她的那个紫色单肩包，向门口走去。

4个月前的他们，便是在这条街上相识的。那天孟雅围了一条紫色围巾，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等待着沈毅的到来。十五分钟之后，一个身着西装的男生慌慌张张地从门口跑了进来，孟雅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他连忙坐下来，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回敬她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蒋娇今天有事来不了，让我代她向你说声抱歉。”孟雅开门见山地说道。

沈毅愣了一下，连忙问道：“所以你是？”

“我是蒋娇的闺蜜孟雅。你是沈毅，对吗？”

“嗯……对，我是沈毅，”他顿了顿，“那孟小姐你今天不忙吗？”

“我是写小说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孟雅如实回答道。

“看来我们是同行啊，不过我是写美食评论的。”听到这里，沈毅似乎放松了不少。

“美食评论？这听起来挺有趣。”孟雅笑着说道。

“不过我经常面临变胖的危险，你懂的。”沈毅说着指了指自己若隐若现的双下巴。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两个人从彼此的工作开始闲聊，渐渐聊到了各自的爱好。孟雅说自己周末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沈毅表示，如果孟雅不介意的话，自己愿意陪她一起去看。也许从这个时候开始，孟雅就对沈毅产生了一些好感，毕竟在沈毅说完这句话之后，孟雅紧接着提醒道，这周六就有一部自己一直期待的电影将会上映。

2.

周五官方微博宣布电影临时撤档，孟雅成了全国观众中最为失望的那一个。沈毅在微信上说没关系，大不了我用美食来补偿你。周一晚上，沈毅带孟雅来到了一家川菜馆。这家川菜馆的店面很大，一共有三层，孟雅随着沈毅走到二楼靠近楼梯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看来你平时挺喜欢吃辣的。”孟雅一边看菜单一边说道。

“也不算是，”沈毅说着指了指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我喜欢这里的气氛，有时候我会带笔记本电脑过来，吃完就直接在这里写作。”

“在川菜馆写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孟雅看起来很是惊讶。

“那你平时都在哪写作呢？宅在家？”沈毅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差不多吧，我只有在安静的时候才写得出来。”孟雅说着，向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你平时经常写爱情小说，一定谈过不少恋爱吧？”沈毅终于绕到了自己最想问的这个问题。

“哦不，”孟雅摊了摊手，“我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

“不会吧？”沈毅大吃一惊，“这太矛盾了。”

“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知道吗？也许有一天我恋爱了，反而不能继续写爱情小说了。”

沈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见孟雅半天也没能决定吃什么，便叫来服务员，说了句“和平时一样”。大约二十分钟后，这张不大的四方桌子被菜品摆得满满当当的。

“这道水煮牛肉也太辣了！”孟雅毫无防备地吃了一大口，直接呛出了眼泪。再看看对面的沈毅，一口接着一口，样子十分淡定。

“你是怎么做到的？”孟雅一脸崇拜地看着沈毅。

沈毅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笑着说道：“如果没有了味觉，你也一样可以做到。”

“废话！”孟雅说着拍了沈毅一下。她见沈毅表情严肃，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句玩笑。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美食评论作者吗？”孟雅不解地问道。

“没有人规定美食一定要用舌头品啊，我还有嗅觉、视觉，最重要的是，我比其他人更懂得用心感受。”

“用心感受……”孟雅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很久之后，孟雅忘记了沈毅曾对她说过的很多话，却始终记得这天晚上，沈毅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那种坚定的眼神。

3.

孟雅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沈毅了，也许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

她和他在街头旁若无人地拥吻，在看电影回来的路上手牵着手奔跑。孟雅惊讶于自己在爱情里的热度，从前她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爱情里主动的那一方。写过太多爱情小说的她，深知在感情里主动的那一方，往往会招致满心的伤痕，然而当一个人真的陷入一段感情的时候，又怎会顾得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她沦陷于他的眼眸，只想和他沉溺在同一段时光里，哪怕这个他并不够优秀，哪怕她知道这份爱不一定会长久。

沈毅并不是一个善于制造浪漫的人，但是在情人节那天，他送给了她一个令她满意的礼物。

那是一个紫色的单肩包，并不是什么名牌，沈毅也毫不掩饰地告诉孟雅，它的价格并未超过四位数。

“我只有这么多钱了，最近稿费比较紧张，委屈你了。”沈毅说着，愧疚地搓了搓手。

谁说女生一定喜欢名牌？其实网上那些传言，不过是商家刺激消费的圈套。在孟雅眼里，最温馨的感情就是，我的背包拉链坏了，你恰好选中我心仪已久的款式，我最喜欢紫色，虽然我没有说过，但是你一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那天之后，孟雅逢人就说，自己找到了一个体贴的男朋友。朋友都说，孟雅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可是她并不在意，她欣然接受自己在爱情里的种种变化。

沈毅喜欢在周五的下午去书店看书，孟雅就主动陪他一起去。点上两杯咖啡，他们往往能够从下午一直待到书店打烊，纵然两个人在看书的时候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孟雅还是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一种灵魂上的契合。

“你相信命运吗？”一次从书店出来，沈毅看着面前的孟雅问道。

“不相信，人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孟雅坚定地回答道。

“可是像你们这些小说作者，一直在做的，不就是摆布故事中人物的命运吗？”沈毅举起自己刚买的那本小说笑了笑。

“我们哪有那么伟大？就算是故事里的人物，也都是因为自己，才渐渐活成了结局时的那种样子。”孟雅认真地解释道。

“可是为什么最近我总觉得，自己对生活少了很多控制感呢？”沈毅像是问孟雅，又像是在问自己。

4.

沈毅爱上别人了，孟雅不清楚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她只是经常看见那个女生的微信头像出现在沈毅的手机屏幕上。

孟雅还是像往常一样对沈毅好，她依旧每天早起为沈毅送早餐，会在下雨的时候给沈毅送伞。她精心浇灌着这株玫瑰，哪怕它的花瓣早已枯萎，可是她骗自己，那些遗失于风中的水分，总有一天会全数回到这个花盆里。

终于有一天，沈毅忍不住了。他满怀愧疚地对孟雅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这么好？”

“不可以啊，那样的话，你就更有理由离开我了。”孟雅嘴角笑着，心里却早已一片慌乱。

“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沈毅。”他低下头喃喃道。

“我知道，”孟雅故作冷静地说道，“你的名字叫尹诚，是沈毅高中时的好朋友，这些早在我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蒋娇就提醒我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戳穿我？”他不解地看着孟雅。

“名字说到底只是个称呼，沈毅也好，尹诚也好，我爱的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证件上那冷冰冰的黑色字体。”

“孟雅，你真的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些女孩不太一样。”他说着，扭头看向马路，四月的阳光正好，却斜斜地躲过他们所处的这个屋檐。

“我们分手吧，”孟雅有些哽咽地说道，“是不是一定要我说出这句话，你才不算是移情别恋？”

孟雅不愿意承认，以一个错误开始的爱情，注定要以另一个错误结束。分手后的48小时里，她几乎走遍了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书店。她告诉自己，如果买齐“沈毅”所有的评论集，就立刻回去求他复合。然而在第45个小时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放弃。她发现有一本早已绝版的评论集，是她无论跑到哪里都不会买到的。她终于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了，就一定会得到那个想要的结果。

于是她走进了这家理发店，与他们最初相识的咖啡厅位于同一条街上。刚刚和他恋爱的时候，她便想过要剪一个利落的短发，却因为时刻担心对方会不喜欢而一再拖延。如今的她，终于能够卸下这样的顾虑，踏踏实实地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4个月来，她不停地揣摩着对方的喜好，像一株向日葵般努力追随着太阳的方向，甚至在爱情消逝的时候仍不肯放弃一丝挣扎的希望，却渐渐忘了该如何去照顾自己的感受。也许朋友说得对，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当时的她只觉得为了爱的人，做出任何改变都算值得，可现在想想，一个人如果在爱情里失去了自己本该拥有的样子，又怎能指望对方用心来珍惜你呢？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change作为动词有两个含义，一个是改变，一个是交换。起初我们总是用改变来交换爱，后来我们却发现以交换为目的的改变总难与自我和解。如果爱上一个人注定意味着改变，那么不失本我，或许是所有改变最为必要的前提吧。

今晚这座城市的霓虹很美，像无数颗星汇集又分散。孟雅一个人走了很远，却不是为了走进他最爱的那个书店。

文/黄子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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