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箫剑 体裁:小说
窗外黑黢黢的,一勾残月,几颗渴睡的星,垂在天际,无精打采地闪烁着黯淡的光。她倚在窗边,静默无语。
花梨木的茶几上,倒扣着一本书,那是张德芬的《遇见未知的自己》。她想:一切似乎是命中注定。上帝对自己,终究是眷顾的,每到生命的转折关头,她的身边,总会出现一些关键的人和物,他们会指引自己前行的方向。譬如戴华森、譬如阿晋,他们如此分明是在哪里见过的啊,是在遥远的前生么?他们,是上天派来的,她知道。正如这本书,《遇见未知的自己》,在她为何去何从而痛苦纠结的时刻,它出现了。它让她的心绪变得如此清明笃定。
也许,告别的时刻到了!她想。
这时,门锁响了,他跌跌撞撞推门进来,带着一身浓烈的烟酒味。然后,他发现了柔弱灯光下立在窗边静立的她,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升起了一丝挑衅的光,讥讽地说:“还不睡?晒月光吗?”他把门一摔,门被重重关上了。他像刺猬似的先竖起了满身防御的刺,等待她积聚已久的火山爆发,如果她要闹,他就要厚着脸皮反抗到底。近来他每晚都去泡吧,不醉不归。有时他也偶或愧疚,可他像中了毒似的无能自拔。天一黑,酒吧里魅惑的灯光、香辣的烈酒、热情性感的美女,就像他心里的蛊,诱惑他前去。那些,他觉得:比这单调乏味的家与静默的毫无情趣的爱人要美妙得多了。
她望望墙上的十字绣挂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那是她花了近一个月的夜晚完成的,绣的是一个坐在弯月上酣睡的男娃娃。每晚,寂寞孤单的她独自躺上冰冷的大床,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就起来上网、看书、绣十字绣。她已经忘记这样的日子持续多久了。
“饿了。突然很想出去吃点东西,你陪我去,好吗?”出乎他的意料,她声音十分平静,甚至泛着温柔。
他一时不能习惯她久违了的平静温柔,隐形的保护刺竖起太硬未及收回,颇有点尴尬。他咕哝着应了一声,他本想拒绝的,可嘴巴不听使唤地得到应了“好!”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她轻轻地笑了。这笑容却令他心里有点发毛!有那么一会儿,他仿佛见到了初相识时的她。
那时的她,活泼欢乐如一头小鹿,但有时也很害羞很温柔,像山谷里的一泓清水。她喜欢笑,常常发出铜铃般清脆的笑声。什么时候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了呢?是那回?自己半夜外出会友,她可怜巴巴地跟出大门,恳求他不要去或者带上自己,而自己一跺脚就抛下她走了;是被她发现自己与初恋女友还有来往之后吧?平素不喝酒的她当晚喝了一大杯白酒,次日醒来起身走了几步就昏倒在地,他赶紧送她去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她怀孕了,盼孩子盼疯了的他狂喜之极,那段时间对她体贴呵护入微,而他终究是要偶或与朋友酒醉夜归的,她恨他的贪玩,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大杯酒以示反抗,不久,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果,她流产了。先前的狂喜刹时变成相互怨恨,他恨她喝酒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她则恨他与前女友藕断丝连激怒自己以致自己一时意气喝了酒。
感觉再也过不下去的时候,两人约好了要去离婚。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面坐在沙发摇椅上等他回来,一面追忆当年似水年华。她回想:他们也曾经是真心相爱过的,那时的她,羞涩天真纯洁如一张白纸,他带她去登山,去其他城市访友度假,去看他打篮球,情人节给她送金项链送鲜花,生日给她送手表送花旗参茶,有时她上班忘了带些什么,他甚至不辞劳苦冒着风雨夜色给她送来。她有时会对将来流露出灰心丧气,他也会变得黯然,他也曾在她身边掉过泪。可是,他却不能让她安心,他总是在电话里与其他女人闲聊不断,对什么人都那么热心周到,他有许多好妹妹,还与前女友藕断丝连,她承认自己不能做到大方不计较。她想要离开他一了百了,然而想到他的好,她便心如刀割。
他回来后,却也并不急着走,窝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沉默不语,等她起身。然而她此刻想起的偏偏是两人初相识时的种种温馨甜蜜柔情,从此这个人将与自己毫不相干了,她的晶莹的泪水便一串串跌落下来,打湿了他的心。他瞅着她,凝视半晌,站起身,打开门,离开了。
那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那以后,他们虽然没离婚,但一直在冷战。他更喜欢流连在外了,而她,每晚煎熬至夜深。她想:怎么办怎么办?真的离婚吗?我还要不要嫁出去?如果再婚,会不会又是一个同样的轮回?如果决定了不再嫁,那何必离婚呢?
他的小车已经放到停车场去了,他总是酒驾。而她此刻却无端地很想外出,他竟同意了。于是,在深夜两点,他骑上平时消遣的自行车,载着她跑在清冷的街上。
街灯依旧,街上还浪荡着一些夜归的人。他身上的烟酒味浓烈得很,把车骑得左右晃动,她心里难受,却再不像过去那样说他骑车姿势太疯癫。他是故意的,她知道。她明可以不出去,而非找个借口说自己饿了,要他陪着出去吃东西,她也是故意的,他也知道,他肯相伴,以示让步;而他知道她不喜欢闹,便故意地这样闹,也是在试探她,她微笑着,无力怪责,以示感激。
然而,在路上,他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讽她,剧烈地刺痛了她的自尊,而她竟能忍耐,黯然不语。
终于快要到达要去的那个老地方,这里曾响起过他们的欢声笑语,有过不少美丽的回忆,然而这时车子却不争气地摔倒了,两人也被摔在地上,很痛,但她不哼声。幸而是深夜,路上车辆稀少。她想:他是故意的。越是这样,她越不能生气。她站起来,装出一脸无所谓,笑笑:“没关系的。”他不无讥讽地说:“摔一跤不要紧,但千万别出什么事,我还没活够呢!”“真死了,我也没什么。”她故意淡淡地说。事实上,她从不曾想过要死。只是,她偶尔联想到未来的生活如若是这样的周而复始,就不由绝望恐慌,长寿对她而言,不是幸福快乐而是痛苦煎熬。
他似乎被她的淡定与对生死的漠然吓住了,一时间陷入沉默。两人静静地吃过夜宵,回家的路上,她安静如一只小猫。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久违的感动,说:“你今晚肯这样陪我,我很开心!”
她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没有责怪他骑车时的狂奔,反而微笑相对。但事实上,她只是因为心中有所决断,才不愿意再去责怪他。此时他还因酒的余热而兴奋着,她的心却早已在深海中冰藏已久了,她似乎是要故意去刺激他,又似乎是要乘着此刻勇气尚在,她低低说:“明天帮我把书柜送走吧!”他一下子像被流弹击中,猛地沉静下去,半响才说:“哦,早走了好是吧!”之前,他们一直有个默契:搬走书柜,等于默然宣布夫妻关系的告终。
于是,身边便充满了怪异的气氛。
回到家,她望了望他,他瘦削的面孔略带忧郁,然而他还想撒娇,说:“放水给我洗澡吧!”她想:我就要走了,且去帮他。想着就要离开这个一起生活了几年曾经想过与他一生苦甘与共的人,她的泪水忍不住刷刷地流下来了。不想让他看见,默然为他放好热水,然后头也不回,走进了房间。
他很快地收拾好,也躺到了她的身边。
他哼出一句,“走!”
她的眼睛便湿润了,告诉他说:“你不必说这样的话,只要你告诉我与我生活在一起,你不快乐,我就会主动地离开,给你以一个完全自由欢乐的空间!你不快乐,我也不快乐!就是因为你刚才在街上说自己没有人生乐趣,我才想要搬走的。”说罢泪如泉涌,他便搂住了她:“我没有叫你走,我只是迷迷糊糊的乱说话,你不必理会我的。”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第一道阳光射进窗棂,他孩子似的说:“我渴!”她静静地不作理会。他又央求了几句,她依然不哼声,他便叹了一口气,自己起床去斟水喝。这时电话响了:“过来与我们一起玩,见见我的新男朋友。”是Jane。她离婚了,正在尝试要接受新的恋爱,他不想去,因为以为她在会使气氛尴尬,然而经不住Jane的一再哀求,他便故意地问:“有没结婚的美女吗?有就去,没有就不去。”她也不甘示弱,问:“有单身男人吗?”Jane一面奇怪这两夫妻的反应,一面哈哈大笑,说都有。他们相视一笑,说今天要分别结识新的男女朋友,于是对Jane作了要求:“去,可以,但不许透露我们俩与你的关系,也不许说我们是夫妻,今天我们打算分别行动。”
竟然能够快乐地出发!
在来福乐拓展训练基地,他们见到了Jane的男友,看上去,比起Jane的前夫,从社会的角度来看,的确要优秀得多:稳重、勤奋、事业心强,应该是很顾家的男人。她于是又想到了Jane以前的丈夫,赌博、嗜酒、深夜归家、对将来完全没有计划,结婚多年仍然在外租房子,有时财大气粗,有时却欠人一身债,无处藏身。是的,虽然她对那男人没有恶意,可是她仍然认为离开他Jane会更幸福一些。世间没有谁少了谁不能活,她忽然想:自己的丈夫比Jane的前夫好得多,她也要像Jane一样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吗?
这天,他们认识了一批新朋友,开始拓展训练,在玩高空断桥急渡时,他们分头行事,互不打扰,多与陌生的朋友聊天、玩耍,她渐渐地拥有了一些彼此悦纳的异性朋友,然而他在闲逛中似乎孤单着。当她与一个男孩子热烈地讨论出行游玩的乐趣时,他走开去;当她与另外一个男孩子下象棋时,他去看别人打牌去了,久之,竟然消失了。
她一边下着棋,一边用眼角余光寻找他,却找不着。下完棋后,她离开赛坛,在静静的院落的长凳上找到了他,他躺在长凳上,双目紧闭,双眉紧皱。她心中泛起怜惜,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他惊惶地张眼,却发现原来是她,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重新安心地睡了起来。
两人渐渐恢复默契起来了,他斟水的时候总是很自觉地为她也斟上一杯,甚至很爽快地答应了晚上要到单位帮她的忙,把宿舍中的煤气设备搞好。
下午依然有活动,他突然变得很听她的话,按照她的建议,与大伙儿一起齐心协力地过了地雷区,又协助她过了鳄鱼潭。等到再进另一地雷区时,大组分成了两小组,他们被分开了,他显得有些焦灼不安;等进行渡江活动时,当先上岸的他微笑着伸手来牵她的手,她知道,他的心,又在徘徊困惑中回到了自己身边。
晚上,他们就像初相识时那样的挽起了手,走在熙熙攘攘霓虹闪烁的街道上,无须言语,只有久违的幸福感在流动。她已经不想再放手:真的,只要你真心对我好,也能感受到我对你的真心,不管世间有多少美丽风景,我都只为你驻留。世界上比你出色的人有许多,但我宁可守着你,就算有一天或许要过青菜咸鱼的苦日子;世界上比你优秀的人也许多,而我只在乎你……只因为,我们曾美丽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