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鼓足勇气参加了成人高考。早上考得是语文,我感觉成绩会很好的。我喜欢阅读,且从小到大一直坚持阅读,再加上我也是个中国人,从小就在汉语言文化的浸润下长大,所以语文对我来说不成什么问题。
但下午的数学就让我手足无措了。这种感觉就像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切全凭运气,听天由命。对于一个出身不好的人来说,在小时候努力学习无疑是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唯一出路。但我没有努力学习。时至今日我还会梦到因为不会答题而懊恼悔恨不已的考试场景。
今天我又重温了那种感觉-——数学题没有一道会做的,这无疑是最无助的一场考试。这种命运不由自己掌握的感觉如此熟悉,就像是悲惨的童年生活所带给我的感觉。那种凄凉无助、绝望孤单的感觉盈贯了我的童年。谁让我不会投胎呢!别人不屑一顾的东西我却费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拥有。别的同学都是父母好话哄着去上学,而我每次开学都要苦苦哀求父亲大人,求他允许我去上学——有时哭一个小时,有时哭半天,我都不明白我怎么就那么会哭;别人的童年在和谐家庭的潜移默化和父宠母爱循循善诱的悉心教导下早就慢慢建立起了正确的人生价值观、形成了良好的个人性格和如何在这个社会中生存,而我不仅没有还背道而驰。这投错胎就注定了我的人生要经历许多磨难和辛酸吧!
从四岁母亲离世我的苦难时光正式开始。父亲大人从来没有给过我安全感和肯定,他嘴里的我几乎一无是处。别人在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和学习时光时,我就要洗衣做饭,劳动于田间地头了。在那黄土高原的梯田劳作起来好累呀!灼热的炎夏骄阳炙烤过我稚嫩的皮肤;凛冽的刺骨寒风穿透过我羸弱的骨骼;冰冷的淋漓春雨融汇过我苦涩的泪水;沉重地金秋十月的收获压弯过我瘦小的身躯。萧瑟寒风中身单衣薄被冻得瑟瑟发抖、身无分文和无米可炊被饿得口吐酸水、衣不蔽体和破衣烂衫被同学们嘲笑捉弄、父亲大人无尽头的歇斯底里带给我的胆战心惊,使我的童年生活成了此生挥之不去的阴影,也造就了我夜夜噩梦中的焦虑与恐慌。
诚然,没有认真学习这一点我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初三下半学期我就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逃课,而且从小学到初中我根本就没有认真对待过我的学习。但我还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父亲大人给予了我做不完的家务和劳作和少的可怜的生活费,有一位同学一顿饭就用了相当于我一星期的生活费;我实在没有钱吃饭时就只能啃干馒头;初三我逃课是因为没有钱付学费和书费。那个时候学费书费都还不是免费的。就算我不逃,正副班主任的课我也是会被勒令回家拿学费和书费的。
是的,既投错了胎又不够坚强和智慧,也根本就不知道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离开原本的生活才是我当时人生唯一的出路。当时的我已被艰难困苦的生活打败,看不到任何希望而放弃自己的人生了。当时的我对自己的人生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就像今日的我面对这张数学考卷,也像千百次在梦里被奇虫怪兽和蛇虫鼠蚁噬咬无力防备而狼狈逃窜。
事实上,就算我认真学习那时候也没有机会上学。从小学父亲大人就告诉我上学没有用,初中毕业就够了,而且他也没有能力供我上大学。当年我得知我的中考成绩还是颇感意外的。三分之一的逃课率,九本课本和练习册连模拟试卷都没有的我考前一夜还在通宵玩,体育成绩也是故意不及格的我考了四百多分。离重点高中差六十多分,普通高中差三十多分,高于师范和职业高中十几分。望着职高录取通知书和中学校长希望我复习一年再考并免学费和书费的邀请信,我的心已冰冷麻木了。当时幼稚的我的内心就是如此的绝望,如同落入了末日旋涡,一丝希望都没有了。父亲大人早就告诉我他是不会供应我继续上学的。此时是不是应该身披五彩祥云的天神出现了呢?Of course he didn’t .
如果投胎在正常家庭里的话父母都会希望孩子努力学习,去开创属于自己的崭新未来,成就自己的美好人生。而父亲大人则亲口对我说:“你上学有出息了就会远走高飞,谁在我身边照顾我呢?”
毫无疑问,不能继续学业切断了我人生最后一丝希望。那时14岁的我,比同班同学小一岁,瘦小单薄,内心也同样的脆弱不堪一击,放弃了与命运之神的抗争。我曾在初二时以死相逼拒绝父亲为我安排的婚事,也曾在父亲要将我的录取通知书送给别人时站在房顶要跳下去。
但此时我抗争不动了。哭了一天一夜的我从那以后整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我终于达成了父亲大人的心愿——回家种地,也遵从了他的意愿招个倒插门女婿一起奉养才四十几岁的他和供妹妹上学。虽然那个家在我心里是那样的阴森恐怖,我曾宁愿夜宿小公园也不想回去。
结束了童年和青少年时光了的我同那个承诺会与我一起照顾家庭和供妹妹上学声称大我三岁实际却大十岁的身材矮小、猥琐滑稽、别人口中老实巴交老好人而自己对他毫无所知的男人结婚了。村里一个同学的父亲曾对我的父亲说:“这个女儿算是毁在你手里了!”我当时并不解其意。我还曾想过也许这个男人会给我和我的家带来新的生机,但事实上这却是我人生中的另一个无尽深渊。他与我的父亲大人一起压抑和毁灭我天性中对自由和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以至于我时常感觉身体与灵魂不在一起了,并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噩梦。
现在想想我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委屈地活着呢?为什么不为自己执著奋斗呢?答案如此简单:一个身心都还稚嫩、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在看不见一丝希望、也得不到一丝温暖和鼓励、又忍受了无数的逆来顺受后,还有力量与命运之神对抗吗?
我受够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也绝不会再让那种感觉侵袭我的心。现在我已在所有的苦难中变得足够强大,把命运握在了自己手里。
结束了数学考试,对于英语考试我信心十足。我知道我的语文成绩会很好,再加上英语便是会稳稳通过的。现在我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女孩了。我最终还是把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就像是罗曼罗兰说的:真正的勇者是在认清生活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经历了无数锥心蚀骨的伤痛之后,我在破灭的婚姻之硝烟战火中重生了,成了真正的勇者,再也无惧以前和以后的任何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