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带给人最大的痛苦是你无法弥补所犯的错误。
傅将军此时并没有在军营中,而在他的府邸。
傅府坐落在云南府的东城武侯街,这一城区的府邸皆为王侯功爵,无一不是身份显赫之人。武侯街上人烟稀少,但街上却纤尘不染,偶尔你会碰见出门办事的丫鬟家丁,他们举止得当,衣着鲜亮,让人不由遐想他们家的主人是何等风范。
但是,傅府却跟雍容华贵,气势恢宏搭不上边,就连傅府的佣人丫鬟一个个都是身手矫健,身材魁梧之辈。
马单一行三人,不大一会来到傅府,两扇对开朱红色的大门,顶上悬着鎏金两个大字‘傅府’,门前两只一人高石狮分别立在两侧,如同两只荒野猛兽般气势慑人。
冯去疾不是第一次进傅府,每次来傅府都能听到庭院中小型的演武场上传来相互搏斗的震天呼声,那是傅府亲卫队。以前这些傅府的亲卫见到冯去疾无一不亲切的打着招呼,他们是敬佩冯去疾个人勇力,又是傅将军的乘龙快婿自然更是亲近三分。
演武场中的呼喊搏斗声依旧,但当马单一行三人穿过时,一个个赤膊肌肉虬结的汉子,全都停止,静静站在那里,用一种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三人,更确切的说是注视着冯去疾。
冯去疾感觉他们的目光直愣愣的有些扎人,他仍旧想不明白,但是这种感觉让他不是很舒服。
来到后院便听到一个声音如同霹雳般响彻在后院的上空,那是来自傅将军的怒吼,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但眼下这个声音夹着的怒气让人不住的心惊。
突然停下的脚步,让冯去疾不知所以然,他抬起头,猛然间发现一个双目燃烧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心中一惊,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他的老丈人傅将军,此刻他浓粗的眉毛倒竖起来,正大马金刀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双粗短有力的双手不住在面前桌上敲动着,这表明他正用极大的耐心和毅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那双有力的双手敲在桌面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寂静的空间。房间里只有四个人,四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形成一股压力让冯去疾心头惴惴不安。
过了良久,冯去疾预料中如同急风骤雨般的痛斥喝骂并没有降临,而只是一声悠长无奈的叹息,那声叹息带着一股深深的失望,将眼前这位霹雳将军的精气神全部抽走,原本魁梧的身子突然间变的有些佝偻。
冯去疾看了一眼突然变老的将军,一番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感觉似乎自己让老人失望了,但又不知所以。他看着大师兄马单,希望他能够给自己提供一些暗示,但只看到一幅万年不变的冷笑,而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吴天德此刻竟流露出一股失望的表情,仿佛对傅将军高高举起的大板子轻轻地落下满怀失望。
“去看看君柔吧,如果你还当她是你的妻子。”傅友德的声音带着疲倦和失望,他轻轻挥手让佣人带冯去疾去测院看傅君柔。
马单和吴天德也一同告辞。
“难道就这样就完事了?”吴天德忿忿不平对马单说,“因为他的无能导致三千将士全军覆没,他还同那蓝凤凰那个女人干出这等苟且之事,国法何在?军纪何在?”
“那又怎么样?他毕竟是君柔的丈夫。”马单看着冯去疾远去背影。
“就他这个窝囊废,怎么能配得上君柔小姐,我真替小姐感到不值。”
“闭嘴!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
一个丫鬟带着冯去疾来到傅君柔的房间外,就离开了。
冯去疾轻轻推开木门,发出一声咯吱,房门被打开了。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窗帘紧紧闭合着,从门外投进来的阳光仿佛惊扰了这片阴暗处里所有的一切。房间里显得很干净,纤尘不染,显然是被丫鬟佣人经常擦拭,烟炉燃起的檀香丝丝缕缕在房间里飘荡,就像是游荡的鬼飘忽不定。
“谁?”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冯去疾看过去,他几乎认不出这是他的妻子傅君柔。她瘦的可怜!她的双颊凹陷,露出高高凸起的颧骨,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发紫发乌,原本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此刻像一堆枯草,凡是任何一人都不会认为这是刚刚才满二十岁女人,她苍老衰败的像是一个老妪。
傅君柔躺在床上,她的身体深深陷入被褥当中,形销骨立般的身体只有厚厚蚕丝才能不让她被床板硌到她的骨头。
此刻,她似乎认出冯去疾出来。那双枯竭的双眸似乎焕发出一丝光亮,她喃喃地说:“你回来了,我,我是不是变的很丑?”
冯去疾无法想象妻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的如此,他用哽咽的声音问:“君柔,这一切是怎么了?”
傅君柔缓缓从被褥中伸出一只像是枯竭麻杆一样手,轻轻抚摸着冯去疾的脸庞,拂过他饱满的额头,浓密的剑眉,拂过高挺耸立的鼻梁,再到他厚厚的嘴唇,每一处都认真抚摸的极为认真。
“是你,真的是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颤抖的声音传出一种喜悦,但她的手却很冰冷。
冯去疾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她的冰冷,他的心头微微一酸,说:“是我,是我,我回来了,君柔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她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陡然消失,她淡淡地说:“没什么,孩子没了!”
冯去疾变的有些激动,从他死死抓住傅君柔的手就能看出他多么急切想知道:“什么?孩子!怎么会没了?”
傅君柔的纤细的手臂被他攥出一道乌黑的印记,她丝毫没感到痛苦,只是淡淡地说:“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孩子就没了。”她伸手指了指靠近窗帘的一角,说道:“那,女儿就死在那里,那还被他们抢走了。”
冯去疾此刻如遭雷击,呆呆地立在那里,就像她的妻子一样突然失去了魂,失去了生命本该有的脉动。
“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你的情人是蓝凤凰还是令狐冲?你在乎过你的骨肉吗?父亲一直说我瞎了眼才看上你,我的眼真的瞎了,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吗?”这个瘦弱的女人突然爆发出来自灵魂的控诉,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一个妻子遭遇丈夫的背叛,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失去最珍贵的光明,她几乎失去了一切,命运如此不公,她已经失去所有生的希望。
冯去疾张了张嘴,面对妻子傅君柔的控诉,他想开口辩解,却无从说起。是的,他曾经深深的迷恋蓝凤凰热情大胆,那是一种异样的体验,曾让他不可自拔。
失陷被擒、情迷蓝凤凰、小岛考验,传授奇功,杀令狐冲等等,过去一年的时间发生的种种,都导致眼前这番恶果,一切都是他的罪过。
他的心时常躁动,十分不安分,但却没有足够的智慧去预料这冥冥之中的报应。
冯去疾的内心充满着痛苦和悔恨,他现在甚至都不敢看妻子一眼,因为即使那双失去变化的双眸看不见,也会让他羞愧难当。
突然,他心中又生出一股恨意,恨上天的如此不公,恨蓝凤凰的无耻勾引,恨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恨天怨地。但更多的是恨自己,他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过,无法用任何来弥补,也许用他的生命才能终结这一切痛苦难堪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