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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消失时,他钻进了林子。运动鞋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像踩碎了一地蝉壳。手机在裤兜里不停震动,不用看都知道是工作群里又在催报表。他索性关了机,喉头泛起的铁锈味混着松针气息,在鼻腔里搅成一团。
月亮从云缝里漏下来,把林间小路照得像撒了盐。树梢突然哗啦一响,惊得他抬头望去。孤雁的影子掠过天际,翅膀尖儿划开月光,让他想起上周弄丢的玉坠——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块,这会儿大概正躺在哪个下水道里吧?
"咔嚓",松果砸在脚边。树杈上窜过团灰影,是只抱着橡果的松鼠。小家伙蹲在枝头瞅他,尾巴翘得老高。他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活得还不如只松鼠自在。
手电筒刚亮起来就惊飞几只斑鸠,扑棱翅膀的声音让他想起办公室那台破打印机。昨天卡纸时,碎纸片雪花似的飞了满屋。他扶着老桦树喘气,树皮硌得掌心生疼,树根冒出的白蘑菇沾着露水,凉意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路越走越黑,手电筒的光圈像是被黑暗啃掉大半。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躲在衣柜里的下午,爸妈的吵架声从门缝漏进来,混着毛呢大衣的樟脑味。后背突然沁出冷汗,二十年前的衣柜好像又压在了胸口。
"操!"他扯着嗓子吼出声,惊飞灌木丛里打盹的猫头鹰。手电筒差点摔在地上,塑料壳子烫得吓人。光圈扫过的地方,枯叶泛着金边,远处山溪呜咽像谁在哭。
他啪地关了手电。黑暗兜头罩下来,倒比想象中温柔。月光从叶缝里漏成银丝,树干上的裂痕成了发光的河。风过松林沙沙响,像是有人吹起了老笛子。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林子忽然活了——萤火虫从腐叶堆里钻出来,猫头鹰眼睛在树梢眨巴,连青苔都泛着幽幽绿光。
摸出裤兜里的扁酒壶,威士忌辣得他直咧嘴。火线顺着喉咙烧下去,心里堵着的那团棉花总算松快些。再打开手电时,光柱劈开夜色,浮尘在光束里跳舞。他忽然笑出声,震得树梢积雪簌簌往下掉。报表还在邮箱里堆着,老妈催婚的语音也没删,可这会儿他站在自己的光圈里,黑暗倒成了看客。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子正悄悄换装。墨绿染成翡翠色,霜花凝成露珠子,连最阴森的树洞都盛着蜜色晨光。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二十三个未接来电排着队,可他摸着发烫的塑料壳,忽然觉得这些红点也没那么刺眼了。
往回走时,晨光给枯叶镀了层金。昨夜踩碎的叶子不知怎的又支棱起来,叶脉里渗着树脂香。手电筒彻底没电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盖住了来时的脚印。
山脚下早点铺的油锅滋啦作响,他站在林子边掸了掸衣摆。苍耳子粘在裤脚,松针卡在领口,手心还留着树皮的压痕。云雀扑棱棱冲上天时,他感觉心里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林子里——那个非要把报表做得完美的傻子,那个害怕独自睡觉的胆小鬼,还有缩在衣柜里抹眼泪的小男孩。
手机又震起来,这回他接了。"混小子又野哪儿去了?"老妈的大嗓门混着炸油条的声响,"你说你三十好几的人..."
山风卷着嫩芽的清甜拂过耳际,他截住话头:"妈,周末去雾灵山吧?就我小时候老缠着你去的那地儿。"
晨露从叶尖滴落,在林间砸出小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