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他从便利店的冰箱里拿了两支鸡尾酒，走向女孩。
他不是客人，是便利店老员工了。店里某个货物，有哪几款牌子，放在哪里，只要你说个名字，一秒钟他就能给你拿到。如果他想做小偷，店里的摄像头也拿他没办法。当然他从没这么做过。
走到收银台操控间，他给女孩递上粉红色的桃味鸡尾酒，自己留了一支绿色的青苹果。他一口一口地喝，怕自己喝不醉似的。
“我们这么喝没事吗？前面不用看着？”女孩没喝。
“没事，喝你的吧。”
这个大男孩对自己太好了，素未相识的，却像大哥哥一样。女孩不得不承认，自从上了夜班之后，她的生活开始丰富起来。比起白天经常看老板娘脸色，听服务员大哥唠叨，夜晚的进出货和收银都有人——就是那个男孩替自己做着，甚至是点少了钱的数目都有人帮你垫上，可以说轻松一百倍。说实在的，女孩挺感激大男孩。
“好吧”，女孩轻松一笑，慢慢坐到急冻箱上，心扑通扑通地，打开了酒瓶——这是她第一次跟陌生人一起喝酒。原来，桃味的鸡尾酒喝起来跟白开水没什么区别。
女孩觉得尴尬，寒暄了几句。但大男孩欲言又止，接着自顾自喝酒，一句话都不说，像极了一个闷葫芦。女孩觉得别扭，也不说话了，她开始期待白天的到来。
闹钟显示两点。女孩微醺，男孩还是没话说。女孩斜着眼，看到男孩的脸涨红了，不知道是不胜酒量还是纯粹因为害羞——男孩是那种闷骚的人，每次想给她买吃的都会问她吃过了没，然后一收到“没有”的答复，就会反馈“超级好吃的，你试试就知道了”，这其实跟“我给你买”是一个意思。
三更半夜，一男一女在这么小的房间里，以这样的方式对饮，确实很像幽会。
女孩从来没谈过恋爱，只暗恋过别人。这种近距离相处让她浑身不舒服。
想逃离，但她找不到借口出去。
四点的鸡叫了，女孩闷声，低头，反复刷着微信早已刷到底的联系人和新闻界面。这个点，还有谁会陪自己聊天呢。
男孩开始坐不住了，他一咕咚喝完最后一口酒，出去了。
女孩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人奇怪。不管了，只不过做一周夜班搭档，彼此也不必要去了解对方，既然不必要了解，就随他去。
她出来收银台，看看煮锅里的茶叶蛋，寻思该换了。但瞧了一下表，却还要等一小时。客人一个也没来，玻璃门关着。大男孩还没回来，不会是喝多出事了吧？女孩打开柜台的遮挡板，在店里来回绕着圈子。玻璃门还是没动静。
回想这一周，时间过得真快。每天晚上10点上班，她有时10点多才来。来了之后，补货这种苦力活，他从来都不让女孩做。女孩收完银，没事儿干，就在店里四处逛逛，给男孩打打下手。男孩有接近7年的工龄，一直在这家便利店兢兢业业地干着，他有自己的“野心”：等时机成熟立马跟老板摊牌，用7年攒下的钱，开店，做店长。以他的老练程度，如果不在这干，至少能升到店长了。
他耐心地教女孩：什么货物应该摆在哪一排、哪一列的货柜里，尽管费尽口舌，最后还是会自己全都摆好；而换咖喱汤、洗厨具这些活就不用说了，也早就被男孩列入自己的工作范畴，女孩只要“收收银”就可以了。后来两人熟了些，女孩接到新的任务：拖拖地、看看包装的面包过没过期，男孩则会放一段朴树的民谣，在歌声中洗漱面包机等。褪去白天工作节奏的浮躁和人来人往的嘈杂，整个夜晚过得无比惬意。
女孩又走进了操作室。拿起鸡尾酒的瞬间，女孩突然想起情人节那天，男孩问她喜不喜欢巧克力，她说不喜欢，男孩就没买。但有一次男孩问她喜不喜欢哈根达斯，她说不喜欢，男孩还是掏腰包给她买了一个。今天送的酒，也是没问过她就买了，这是为告别这段时光的共事吗？
可认识不到一周，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难道是喜欢自己？！也不是没可能……不不，人家可什么都没说，可别瞎猜。女孩拍了拍自己微醺的脸。
无聊的夜晚真难打发！女孩正抱怨着，男孩进门了。他一脸冷漠，水龙头水从额头发根下垂到下巴，几乎挂满了满是青春痘的大长脸。他一脸迷茫，好像脸上挂着的都是他密密麻麻的心事；而女孩发现，男孩脸上的红潮并没有因为冷水的冲洗有所褪却，反而显得更红了——整个人就像刚得过一场大病似的。
女孩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5点。出了操作室，客人果然来了。于是，男孩女孩收银的收银，洗碗的洗碗，直到天亮。
代班的人来了，他们脱下各自的工服。
女孩在前，男孩在后。男孩走得很慢。女孩故作轻松地回头仰视了男孩半秒，又忙不迭回头，心里跳得厉害，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她故作轻松地说：“走吧。”男孩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两个人出了门，分道扬镳。
第二天女孩恢复日班，一大早刷手机，就看到工作群里老板娘嚷嚷着：很少请假的大男孩今天突然发烧，请了一天假，是因为谁啊？女孩心跳加快了一拍，紧接着在心里咒骂了老板娘一通：真是吸血鬼资本家！人家忠诚地干了这么久，请一天假至于大惊小怪吗？
其实一周前大男孩工作状态不好，还时不时提出要离职。为了留住他，老板娘才让女孩跟他上了一周夜班，希望他回心转意。这招奏效了，男孩一周来果然精力饱满，没再提过离职的事。
但女孩的夜班，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而男孩发烧的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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