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是林知返

    少女没有书包也没有制服。可她看起来高中生的年纪。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经过的男生女生都说说笑笑的走过，如同看不见她一般的直接忽视过去.

      少女往四处望了一会儿，瘪了瘪嘴耷拉下脑袋向前走去。一路上没有任何人碰撞到她，就好像所有人身上都装置了感应器一般，连擦肩而过都没有。

      她大约也是习惯了。  看起来并不惊讶和难过，只是没精神而已。可是下一秒，突然有人重重的撞过她的肩膀走过。身体发生碰撞的声音其实很轻。可响在少女的耳朵里仿佛是来自整个世界的雷鸣。

      轰然一声，耳边所有雾蒙蒙的欢声笑语都被洗涤干净，只剩下这余音绕梁般的轻轻碰撞。从耳朵，传到神经，传到大脑和心脏。

      少女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慢慢转回头去。她首先对上一个柔软蓬松的黑色发顶，然后耳边是清凉好听的声线，“抱歉了。”少年稍微弯了弯腰就直起身子，没当回事的往外走。

      转身之际他淡淡瞥过女孩。漂亮的惊人的眉眼，和眼下红色的泪痣。原本非常随意又云淡风轻的眼神扫到末尾带上了一丝惊讶。这么漂亮的女生怎么没在学校里听说过。

      少年这样想着已经转过了身离去。他身形如拔节的竹子，没有一点点的弯曲。白色衬衫在光里是和旁人完全不同的清透色彩。灰色的隔纱的世界里，唯有这一点色彩，看起来是可以触摸的真实和靓丽。

      女孩看着那身影远去，定定的站在依旧无视她的汹涌人潮里，慢慢伸手模上了自己刚刚被碰到的肩膀。

      这一刻她的神情简直难以言喻。眼中的波涛汹涌任凭她怎么掩饰都下不去.

      这里是一栋七层高的老式居民楼，处于六层的三室一厅的房子。

      傍晚时分，橘红色的夕阳从老旧的玻璃窗外洒进来，在简单布置却出处透着小家庭温馨感的房子里铺成一片温暖的颜色。

      从窗户看下去，有中学生正背着包骑着脚踏车晃晃悠悠的穿梭在不大的花园里，挎着菜篮的大爷大妈们互相打招呼，楼上楼下都有炒菜的声音传来，随之一起来的，还有各种饭菜的香味。

      橘色夕阳自玻璃窗外投射进来。天蓝色桌布在光里泛起淡淡的光晕。除了来自楼下遥远的自行车铃铛声，一切都很安静。这时候有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响起，随后咔擦一声，防盗门被人打开了。

      少年穿着短袖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单肩背着书包出现在门前。余晖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逆光的脸有些模糊，少年取下钥匙关门脱鞋，一边大声叫了一句， “妈！”

      这声音其实仔细听并不是单纯叫人的意思，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无其事的试探味道。就像每一个准备在深夜开电视又害怕被母亲现的学生。

      这一声并没有得到回答。可少年没有松懈，他匆匆穿了拖鞋打开每一个房门甚至厕所，然而每一个房间里都空空如也。

这到这个时候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将书包甩进自己的卧室，几步走到了客房改装的卧室门前。

      伸手推开。满室的画板和画纸，在夕阳下静静的晕着光。少年原本看起来有几分漠然的神情在此刻蓦然温柔下来。他呼出一口气，慢慢走进去。

      他坐在夕阳里。侧影修长，衬衣清透。细长手指随意执了铅笔的模样，像是一个优雅年轻的指挥家拿着指挥棒。画笔跟随他的思想，跟随他的目光，在白纸上行云流水般描画。

      这几笔是阳光。

      这几笔是窗户。

      这几笔是桌子。

      这几笔是画板和画纸。

      明暗交界线在地面废弃的画纸上延伸出安静又莫名颓丧的味道。在少年沙沙响动的笔下，时光和夕阳都仿佛有了质感。

蓬松柔软的黑发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画纸，专注到温柔。

      短短几分钟的时候，这个夕阳下的画室便跃然纸上，甚至比起现实，纸上那些由灰色线条简单勾勒的画面，更加叫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荡感。

      空无一物，却又藏着复杂晦涩的情绪。就在少年即将给画添上最后几笔的时候，房门突然发出响声。像是突然从安静的世界被惊醒，少年猛地站起来，铅笔掉落在地他也管不了。

      他立刻就要往外冲。然而没跑了两步，就在他刚刚进入卧室半掩房门的时候，女人严厉刻板的声音便在开门声之后响起，

“画室的门怎么开着？温略言！你给我出来！”

      卧室门后，少年握着门把手闭上眼吐了一口气，烦躁之色一闪而过。不过很快他便整理好情绪走出来，面无表情的对上漂亮妇人严厉的眼睛，

    “画了几分钟而已。”

    “这几分钟你不能多记几个单词吗！这几分钟不够你复习一遍诗词默写吗！不够你复习一遍物理公式吗！这几分钟可以用来让你自己的考试成绩更进一步，你却偏偏要浪费在画画上！你就不愧对我和你爸这么多年供你念书送你上补习班的辛苦吗！”

      少年沉默的垂着头，黑色影子落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下颔线紧绷出来的僵硬线条。

    “我看你是不行了！”女人一边皱着眉这样说着，一边走过去关画室的门，“从今天开始我要把画室锁起来！高考之前你都休想再踏入一步！”

      少年微微转头，那一室安静的夕阳和未完成的画纸在关门的风声里稍微起伏，然后被毫不留情的锁在了门后。

      视线阻绝，余晖褪去，他琥珀色瞳孔中只剩下一片麻木。

      像是话都懒得说一句了，他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在堆满书籍和试卷的书桌前坐下来，打开书包，掏出更多的空白试卷。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时光变得枯燥无味。他被彻底埋在了那些无穷无尽的习题里。

      而厨房开始传来炒菜的声音。再过半个小时，他的父亲也该到家了，他的母亲就会将今天的事情拿出来和他讨论一番，然后两人会在饭桌上一起对他表示严肃的批评，老生常谈的东西会再次被翻出来念出来。晚饭结束后他又会扎进题海，而他的父母，则会为了不打扰他，连脚步声都放得小心翼翼。

      这样重复的沉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许久了。

      少年名叫温略言，是罗州市第一高中的理科高考生。实际上他对学习并不感兴趣，他热爱画画。

      从小时候开始，父母为了培养他的兴趣爱好，让他学过很多东西，然而只有画画，被他长久的保留下来了。甚至考上一中的原因，其实也只是因为这里有全市最好的艺体生资源。                           

      然而让温略言猝不及防的是，培养了他这个爱好的父母，却在他上高中之后，坚决反对他成为艺体生，硬是让他留在了重点文化班上。

    “要么帝都大学金融系，要么x大经济系。”他们这样对他命令着，简简单单的用自己的理想决定了他的未来。而他无能为力。

      画画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变成小偷般难以启齿的举动。高考在即，父母对于他画画的反感更甚。他如今却已经习以为常。

      夜。温略言做完了一张英语报纸，四处翻翻找找没找到答案，随时听着儿子动静的母亲立刻探头进来，

    “怎么了？找什么？”温略言无语的闭了闭眼，然后道：“英语报纸的答案找不到了，我想估一下分。”

      母亲想了想道，“你到我们房间找一下，之前看你这儿书太多摆不下，我就清了些写过的试卷放到你爸的书柜里去了。”

      温略言于是出了卧室，走动间他听到自己骨头出咔擦咔擦的脆响。然而这声音在他耳朵里不像是竹子拔节生长，更像是被打断了骨头。想着少年唇角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

      他进了父母的卧室，直接朝着那个大大的书柜走去。翻了半天，终于在最下面的一层里找到了那堆试卷。他开始翻翻找找。

      这一层估计是很少用，已经堆积了不少灰尘，此刻被他翻了翻都扑了出来。温略言皱着眉打了个喷嚏继续找。几分钟后终于从最底层抽出了英语报纸的答案，报纸都是大张大张的折叠着，这么被他一扯，顺着一起也拉出了另一张报纸。

      更多的尘埃从上面落下来，又纷纷扬扬散在空气里。温略言拿着自己的英语答案，目光在那张泛黄的旧报纸上一扫而过，却又在下一秒定了定眼神仔细看了一眼。

      报纸下方一个豆腐大的版块里，字迹模糊在黯淡灯光下看不清晰，只有图片上一艘着火的大型邮轮勉强能看清轮廓。岁月的侵蚀让报纸变的陈旧图画也变得灰暗。

      温略言只是略看了看便将东西重新整理好，起身走了出去。那张报纸被他放在了最上层。离开之际，室内灯光闪了一下。

      温略言目光一抬，毫不停歇的走了出去，“爸，你们房间的灯好像坏了。”门外人声嘈杂，少年已经离开了。

      在他背后，那张被放在书柜底层的旧报纸上，那艘着火的邮轮，突然微微的闪了闪。就像是电视屏幕出现了问题，陈旧灰暗的图片波浪般动了动，又很快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