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雪粒子从天上洋洋洒洒地落下,挂在树上的灯笼被冷风吹得左右摇晃,笼上积了层雪,红白交衬,好看极了。
真好看啊。
葛三跪在地上,盯着灯笼,如是想着。
“这孩子真可怜,大冬天的还跪在地上。”一声叹息在他头顶响起,他回过神来,抬头看去,一位面目慈祥的奶奶心疼地看着他。
“哎呀,奶奶,别乱发同情心,谁知道是不是骗子呢,再说他看着好手好脚的,又不是不能挣钱,最讨厌这种不劳而获的人了。”一个年轻女子扶着老奶奶,不耐烦地拉着她离开。
葛三静静地跪着,他的睫毛被雪润湿,竖起指尖接了片雪花,拿到眼前,却只见到一点水迹,捻捻指尖,他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拿起自己的碗,缓步离开,若是仔细看看,会发现他的左腿有些跛。
走到一条宽阔的马路边,余光中看到马路中间有一坨不明物体。
他停了脚步,细细看去,像是一只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接二连三地有车辆从它旁边驶过,似乎没人看见那只猫。他瞅着机会,趁没车的时候赶紧跑过去,抱起那只猫回到路边。把它放下的时候,葛三这才发现猫早已死了许久,脑袋支离破碎的,看上去有些恐怖。
他这才发现抱了猫的那双手,极冷。
把猫尸扔进了马路边的绿化带上,转身准备离开,顿了顿脚步,他又转了回来,放下碗,用手挖了个浅浅的土坑,轻轻把猫尸放进去,再用土盖上。
“希望这不是你最后一条命。”他搓着手哈了哈气。
拿起自己的破碗,穿过大马路,身影消失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口。
“拿回来多少钱?”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根烟,眼神里都是浑浊的阴郁,漫不经心地看着葛三。
葛三看着男人发黑的牙齿,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破碗放在那脏污的小桌子上。
男人把碗一倒,眼神从那几张钱上扫过,冷笑一声。
“手。”
葛三伸出左手,摊开手心,男人拿下嘴里叼着的烟,缓缓地在葛三手心摁灭,一股烧焦味蔓延开来。
“要是再拿不回钱来,你的左腿就喂大黄吧。”男人扔了烟,拍拍手站起身来,经过葛三的肩膀时,在他耳边阴冷地说道。
“是,平叔。”葛三低头应道。
平叔眼神扫过葛三微微颤抖的手。
“去喂大黄吃饭。”
听到平叔离开的脚步声,葛三抬起头来,看着平叔走进他的房间,握着受伤的左手,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去寻了剩饭喂大黄,而他是没有一点吃的,这是平叔对他的惩罚。
就如之前有一次,他没有一点收获,被平叔狠狠罚了一顿,饿了他两天后,让他去喂大黄,剩米饭加肥肉,他看着大黄吃的满嘴油光,忍不住抓了一口,被大黄追着跑,常年营养不良导致身体比较虚弱的小孩子怎么能跑过被喂得凶狠强壮的狼狗呢,不小心摔倒的他被大黄咬住左腿,要不是平叔觉得他还算是个劳力,只怕他就葬身狗腹了。
平叔喝住大黄,让他自己爬到屋里包扎,他的腿没及时得到治疗,落下轻微残疾。平叔看着他的跛腿,冷冷说道:“我这儿不要无用之人,我就是要告诉你,没用的人,我就是宁愿喂狗也不会给一粒米!”
葛三从此十分怕大黄,尤其是给大黄喂吃的。
他哆嗦着喂了大黄,胆战心惊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忍着饥饿和寒冷蜷缩在木板上。
“三儿,你今天得了多少?”小七趴到葛三身旁,小声问他。
“没多少,反正又去喂了大黄。”葛三怏怏道。
跟着平叔的人都知道喂大黄就代表被惩罚了。
“现在越来越不好讨钱了,人家都觉得咱们是骗子。”小七叹了口气,他摸摸自己的裤带,看着葛三苍白的脸色,咬咬嘴唇,小心地拿出一个东西,凑到葛三面前,神秘地说:“给你个好东西,可甜了,我都舍不得吃,看你没吃饭,这才让你尝尝。”
葛三毫无兴致:“你能有什么?”
“你先尝尝再说好不好。”小七把东西塞到他手中。
葛三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东西,被金色的纸包裹成一颗球状,在葛三的眼里折射出金色的光,与这个小屋格格不入。
他轻轻剥开来,是一个被咬过的黑球,上面还有些干果,他小心咬了一口,一股深沉的甜味在唇齿间弥漫,葛三只觉得心底战栗,很奇怪,那种未曾感受过的甜美,让他喜欢得不禁悲从中来。
他舍不得咀嚼,只让在舌头间慢慢化开,可以让味道更久一些,把这东西用金色的纸包裹好,他握在手心,也许是一会儿,也许是好久,他才把这东西还给小七。
“这是什么?”
“不知道,听扔这个东西的小女孩说叫巧克力。”小七把巧克力揣进兜里,躺下。
巧克力,葛三默默在心里重复这个词。
“三儿,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小七的声音轻飘又沉重。
葛三躺在小七身边:“你要去哪儿?”
“去找我父母。”
“你知道在哪儿?”
“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个地方有很多的山,夏天的时候有很多蚊子,我记得,我爱那个地方。”小七闭上眼睛,似在回忆他的故乡。
许久,“什么时候?”
“就在最近这几天吧,我已经计划很久了,攒了不少钱了。”小七有些兴奋。
葛三翻了个身:“我不能帮你,也不会帮你。”
小七也翻了个身,看着葛三的后背:“我知道。”
我知道你帮不了我,因为我有回去的地方,而你,没有。所以你不能帮,帮了,会活的更难,我不敢承受这么大的人情。
“我也不会回来看你。”
“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这个地方,太冷,太疼,太饿。
别回来。
葛三压抑住心底的不舍与嫉妒。人总是这样的,在看到别人有希望时,总会有些羡慕,倘若那人见过自己的狼狈与困苦,便多了一分羡慕,成了嫉妒。但感情总是有的,也必有不舍,是哪一样多,倒不可言清。
“要好好的。”葛三的声音竟有些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重,也有些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哽咽。
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代我去过那些平凡的生活,代我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