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是盛行于山东西半部的一种主食,一般用玉米、高粱、小米等粗粮制成,做起来挺麻烦,得先把粮食用石磨磨成细糊子,然后用鏊子摊薄烙熟。蒲松龄老先生是这样形容的:“乘此热铛,一翻手而覆手,作十百于俄顷,圆于望月,大如铜铮,薄似剡溪之纸,色如黄鹤之翎”,真是把煎饼的神韵都写出来了。要说哪里的煎饼好吃,地处蒙山腹地的费县煎饼,恐怕得榜上有名。
在费县吃煎饼很方便,路边有摊煎饼铺子,超市里有包装精美的成品煎饼,饭店里是逢吃必上煎饼。以至我这个已经三十多年没怎么吃煎饼的人,乍见煎饼就像见到了儿时的伙伴,倍感亲切之余是大快朵颐。一根剥得干干净净的小葱放在煎饼上,再加上香喷喷的炒鸡蛋,卷成长卷儿,吹小号一般塞进嘴里,要多过瘾有多过瘾。春天下香椿的时候,拿几根生香椿和新蒜苔,用煎饼一卷,满嘴都是春天的味道 。
买煎饼,也是有讲究的。刚开始我是到超市买成品煎饼,吃着吃着觉得滋味不够,就改为到离家不远的煎饼铺子里买。铺子里的煎饼真香啊!每张都像抹了香油一样透着浓浓的香味,比点心还好吃,让人吃了还想吃。美食不可独享,所以回爸妈家时,我特意跑去给妈妈买了一大包。到家解开塑料袋,浓郁的香味氤氲而起。姜还是老的辣,妈妈只吃了不多点,就怀疑地说,这煎饼怎么像放了香油一样,香过头了吧。爸爸听说忙撕了一块扔到嘴里,迟疑道:“不能吧,放香油人家不亏本了,可这么香——反正咱自己摊不出这香味来,吃完这些还是别再买了。”就这样,香油味的煎饼稀里糊涂在我这儿划上了句号。
后来有次和朋友到一个叫田庄的村子玩,走过一农户家,看到人家正在摊煎饼,禁不住诱惑跑进院子里,商量着买了几张刚摊好的煎饼。煎饼也很香,但那是一股粮食经过火烙的原香,醇厚柔和,回味略甜。从此我对食品的口感有了新的认识,嘴巴也越来越好使了。
听朋友说,在费县,家里摊煎饼是件大事,农家一般一年摊四次煎饼。老辈子穷,煎饼大都是地瓜面的,现在生活好了,改用纯白面,一次要摊够全家三个月的吃食。煎饼行摊行摞,放凉后用塑料布扎好,随吃随取,吃到后来煎饼虽然软了些,照样中吃。农家事务多,这样可以腾出身子忙其它活路。
不过煎饼也不是人人都享受得了的。煎饼韧劲大,嚼起来费劲,没吃过煎饼的人会累得腮帮子疼。像我老公,吃玉米粑粑长大,一吃煎饼就喊累。所以,家里的煎饼成了我的专享食品。
我从小是在山东颜河边的山沟沟里长大的,说起来,煎饼可是伴随了我整个的幼少年时期的。
那时候我父母在兵工厂工作,工资有保障,奶奶和我们姐弟三人也都有供应粮。只是那个年代副食少,肚里没油水,人特别能吃,光靠供应粮填不满肚子。爸爸就托人从外地买回玉米面和供应粮搭配着吃。这大量的玉米面,奶奶就摊成煎饼。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个把月就要摊一次煎饼。摊煎饼前要推煎饼糊,村里只有一口磨,得提前排队。姐姐身体弱,推不了几圈就头晕,父母工作又忙,推磨的事自然就落在了我身上。奶奶把一个盛满粗玉米糊的大瓦盆放在磨片上,再把一个大瓦盆放在磨盘一侧凸出的开口下面,用来接磨细的玉米糊。小小的我顶着磨棍,用力推着磨片一圈圈地走,眼睛不时向上瞟瞟瓦盆,感觉总也推不完。刚上磨时我个子小,奶奶一边慢慢地往磨眼里加玉米糊,一边叮嘱我慢点走,怕磨不细。我家的玉米糊推一次要一个多小时,我小驴一样可怜巴巴地转着圈,巴望着赶紧把玉米糊推完,累倒在其次了。
摊煎饼是个技术活,厚了不好吃,薄了容易破,我只是看着奶奶摊,从来没有上手试过。我家小棚里有个一米高的泥炉子,是奶奶摊煎饼专用的。奶奶系着蓝布围裙,坐着高杌凳,把鏊子架在炉子上,两手上下不停地忙活。刚摊好的煎饼香喷喷的,好吃得很。奶奶常摊两种煎饼,一种是软的,用来做菜煎饼;另一种是脆的,趁热吃满口生香,放软后味道就一般了。那时我差不多每天都是白开水泡煎饼,再抓块疙瘩头咸菜就着当早饭,照样营养无缺地长大了。
我快上初中时厂里有了电磨,煎饼糊不用人推了。再后来搬进了楼房,生活越来越好,做为粗粮的煎饼也就退出了饭桌。结婚后我随爱人到威海定居,威海人爱吃玉米面饼子,我总觉得粗拉拉的噎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去,这时我常想起香甜薄脆的煎饼,感叹煎饼真是个了不起的发明。
世事难料,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有幸来到蒙山煎饼的产地,再续煎饼情缘;我能想到的是,煎饼做为一种美好情谊的载体,已经烙进我的生命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