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内存不够用,删除了许多照片,独独这几张老家土坯房的照片舍不得删除,偶遇挫折心情低落时,便不由自主地翻出这几张照片,在翻看这几张照片的同时,许多往事就会一并亲切地浮现于眼前,于是便渐渐觉得当下很是幸福了。
这三间土坯房凝聚了我的父母前半生的心血和辛酸。父亲8岁时我爷爷离世,我的个三个姑姑均年长于父亲,姑姑们的出嫁之后,身为长子的我的父亲就成为了家族的顶梁柱,父亲协同奶奶将我的两个叔叔抚养成人,并帮助他们成家盖房,安置好我的两个叔叔之后,父亲稍稍休整,于1986年秋天建造了这三间土坯房。当年冬天,加上奶奶我们一家7囗便住进了这新屋,彼时,这三间土坯房在我们那个村庄里很有“派头”。
我和我的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便在这屋檐下度过了艰辛而又甜蜜的少年时光。这期间发生了改变我们兄妹命运的许多大事、小事,汇聚成时间的河流,推动着我们在各自的人生中相互扶持,奋力向前、向上。
1986年的夏天,我在放学回家的途中,因为参与偷瓜,被看瓜的老者放狗咬伤,至今右大腿外侧仍留有疤痕。父母当时正忙于建造这三间房子,我侥幸逃脱了一顿暴揍。
1987年秋天,为了节约开支,大妹小学毕业后辍学,成为我们兄妹中常住这土坯房内的第一人。
1989年,村里的初中被合并到邻村,然后又被合并到镇上,如果不是父亲坚持,估计姐姐和我当年也会辍学,紧随大妹之后加入常住土坯房的行列。
1990年,我和姐姐同时考入镇上的高中,在当时的农村,一个中等收入的家庭供养一个高中生读书已是艰难,偏偏我们家要供养两个。父母在咬牙勉强支撑了两年后,生活实在难以维持下去。1992年,在即将高中毕业之前,成绩优于我的姐姐主动选择了退学。那年秋天,阴云一直密布在这三间土坏房的上空。在父母的叹息声中,我每周日晚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前往镇上,每周六饿着肚子的又匆匆逃离校园,无暇顾及头顶红彤彤的落日或是彩霞满天……
1993年,高三毕业,我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当年的高考考场,自知录取无望的我高考刚一结束,便与姐姐一起同时离开了这三间土坯房,先后前往郑州的砖瓦厂和石家庄的建筑工地打工。在次年的开学季,我被父亲拍的几经转手的电报催回,28天的“打工”经历让我瘦身了近20斤的体重,砖厂扣发了姐姐的工资,她迟我几天“逃难”般赶回土坯房内,随后又南下去了广东的鞋厂打工。临去广东打工的前夜,我们兄妹四人在离这三间土坯房不运的竹林边坐到月朗星稀的后半夜。多年后忆起那晚的月光,无声的泪水便又开始顺着我的双颊流淌,感谢父亲!
1994年的春天,我差不多每月能有一次与两个妹妹在这屋檐下相聚,大妹因为年龄小办不到身份证而无法出门打工,好在姐姐已可以依靠打工的收入帮衬家用。尽管希望很是渺茫,但父亲依然对生活充满了向往和希望。当年秋天,我意外地收到了中专录取通知书。同年,小妹考入了我此前就读的高中……
1996年中专毕业后,我再次回到这三间土坯房内。虽搭上了分配的“末班车”,却因交纳不起6000元的就业押金的我无法上班,我稍作休整,便带着大妹告别土坯房,踏上了南下打工的路途,只到次年我赶回家乡参加公务员选拨考试考入警营。
当人生跌到谷底,只要不言放弃,终究能等来转机。也就在我参加工作的当年,小妹顺利考入警营。尽管土坯房已经开始漏雨,中间还翻修过一次,但父母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父亲走路也开始有了声响。
姐姐和我先后成家,每年春节我们都聚在这土坯房前谈谈过往。2005年,我女儿出生之前,我们夫妻借钱在县城买了房子,为了不耽误工作,女儿出生后,我把妻子和女儿安顿在老家的土坯房内,内由我的父母帮助照顾。现在我自己都很佩服那时自己的吃苦精神。寒冬腊月,我每晚下班后骑着摩托车回家与妻女相聚,每天早上天不亮又骑上摩托车赶到城里,那时候道路还比较泥泞,泥水常常能在在裤管上结成冰,但每次回到这土坯房内,吃上母亲亲手包得饺子,或是亲手煮得炖得名类可囗的烫粥,我都倍感大家庭的温暖。
次年,我们家的境况开始渐渐好轱,遗憾的是,这一年年过80岁的奶奶患病离世。临终时,奶奶拉着父亲的手说:“年头这么好,我真不想死!”但操劳一生的奶奶终究还是不得不驾鹤西去,我们一家在土坯房内充满遗憾和悲伤。
也是在这一年,妻子休完产假开始回县城上班。母亲便城乡两头跑个不停,我们夫妻的心思也因为女儿大都逗留在农村。再后来,女儿上了小学,母亲因为要接送孙女上学放学,我们只能乘周末或是节假日回家与父亲团聚。父亲舍不得丢下鸡鸭猫狗和那几块良田,母亲舍不得丢下父亲不管,而我则舍不得丟下孩子,至舍不得丢下忙碌了大半生的父亲和母亲。忙碌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和母亲是不习惯闲下来的。此时,我的姐姐如妹妹都已来到县城,于是我几经周折托人为父亲在县城谋了个保安的差事,并三番五次劝阻父亲不让他再回农村。在多次争执之后,他才同意把老家土地转给堂叔耕种,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可以团聚在一起了,这令我十分开心。
儿子2年多前出生,他对土坯房应该没有太多的印象。女儿因为断断续续在老家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在读初中的她十分怀念土坯房,怀念在土坯房房前屋后玩耍的童年,怀念那些与她一起玩耍的童年的伙伴,怀念门前的竹林、小河、流水,怀念那些她曾参与喂养小鸡、小鸭、小兔、小猫、小狗、小羊、小鹅的画面。父亲也是,总是说等到保安干不动了,等到孙子长大了,他还回老家去,在那土坯房中往上几年。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我时常也会产生父亲类似的想法,时常畅想在退休之后,等到无力浪迹天涯之时,便紧紧守着那房、那林、那河,紧紧守着梦开始的地方。
土坯房如今已超越了它现实存在的意义,它已经是一个符号,是一个象征,包含着父亲、我和我闺女三代人的记忆。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并昭示着我们:从童年开始,我们的精神家园在故乡已经落地生根,无论我们成年后飘泊至何地何方。
2018.12.4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