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前的秋天,我刚上小学二年级。那一年,就注定了我这辈子都学不好数学。
当时是刚开学后不久,有个周末的下午,做完所有作业的我在家等着看劁猪。
跑个题,先说一下劁猪,顾名思义,就是阉割猪的睾丸或卵巢,一种去势手术。
猪不劁,心不静,不上膘。所谓饱暖思淫欲。若是不劁的猪,凡公猪均瘦长,凡母猪皆婀娜,整天准备吸引异性而躁动不安。要是劁了就不一样了,春天心不动,夏天胸不躁,秋天意悠扬,冬天等太阳……总之,猪劁了,心就静了,气就顺了,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自然就也胖了!
来劁猪的是隔壁村的同宗,年纪比我父亲略大些,却跟我爷爷同辈。
劁猪其实是个外科手术了,只不过猪为畜类,只能忍受这不打麻药就挨刀的煎熬,最后还多用白酒消毒,想来会更痛。
听着猪被踩在脚下,任如何挣扎、鬼哭狼嚎也无济于事,是童年的一项重要西洋景。而我小时候,家里没少养仔猪,所以我也就没少看。
那人到家后,父亲让我规规矩矩地问好。然后,那人一边准备劁猪的家伙,一边问我:“小子(土话“男孩子”的意思),几岁了?上几年级?”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八岁了。刚上二年级。”其实我的心全在劁猪刀和一会就会传来的猪叫声了。
万没想,后面还有一问问话——“学乘法了吗?”
我说:“学了。”这时,我已经掉进坑里了。我所理解的乘法,仅仅是乘法口诀,虽然我刚开学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那我出个题考考你?应用题做过吗?”那人问。
我还没回答,父亲和母亲都抢着说:“他也就是骄傲。肯定不会。”
我说:“一年级学过学加法的应用题,就是需要写‘答’的题。”
不知道父母是为了让那人快点干活,还是出于让孩子保持谦虚的考虑,他们不断地在说我肯定不会。
我的倔劲上来了,说:“我肯定会。”——找死就此开始。
那人用粉笔在地上写下了我这一生数学的魔咒:小明有5个苹果,小红的苹果是他的3倍还多2个,他俩一共有多少个苹果?
父母一直在说,看看吧,我就不信你能做出来。而我一直在倔强地说,我一定行。
咦,这个“倍”怎么不认识,它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骑虎难下,我已经梗着脖子,发了几次火,怎么能说不会呢?
那人开始劁猪,刺耳的猪叫声吸引着我不断转头去看,只是它已经变得索然无味。当然,我真希望那猪叫声永远都不会停止。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跟地上的那些粉笔字耗下去。
他晃着腕上的手表,不断提醒我——已经15分钟了,已经20分钟了……而我则嘴硬地说:“我先看完再做。”
父母显然对我很失望,不断地说我骄傲,说我不懂装懂。
事实上被说中的我恼凶成怒,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怯生生地指着题目中的“倍”字问:“这是个什么字?”
“你不是说你学过了?”父母轻蔑中带着揶揄地反问到。
我辩白说:“我们刚学了乘法口诀。这个还没学到。”
父母着急地说:“那你还嘴硬说学了?充什么能?有本事做对它呀。”
那人说:“那你这就是没学呀。这个字念bei,比如……”然后,他详细地讲了这个字的概念。中间,父母一直在命令我好好听,别丢人。
讲完了,那人还想把3倍改成了2倍,这样好算一些。结果父亲说:“那还不一样?都很简单。”母亲则说:“改还算本事呀?不会就是不会。”
我坚持不让改,磕磕绊绊地答出那道题,再写上“答”,却只算了3×5+2,忘了求和。
那人看似云淡风轻地说:“你这样只做了半对……”然后,他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写出后面的步骤。
他讲得很专业,他的学问要远远高于我那只上了五年半学的父亲,更高于我那连阿拉伯数字的0到9都认不全的母亲。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在题目和学习问题上跟我的父母有任何的对话。甚至在我父母不断数落我、挖苦我的声音中,颇有些看似云淡风轻的得意。
那人劁完猪,走了——留下面红耳赤,信心与自尊碎成一地的我,继续聆听着父母痛心疾首地讲出的那些道理。
之后,不管父母跟谁说到我的学习,总会说到那个下午,说我不懂装懂,说我骄傲……如此反复,直到我考上大学离开家。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其他科目都是极好或者至少不差。即使是文科生高考不考的物理化学,我也考得不错。
毕业会考物理的时候,因为监考不严,我还给后座临校的女生讲了一遍“雨滴经过窗口上沿和下沿时间差的自由落体”问题,最后证明她做错了。而那个女生复读了一年才又成为我的大学校友,并且我在大学的一次征文活动中认出了她的名字和笔迹——又跑题了,因为我和她有过一次目的未遂的约会。
唯独数学成了我的噩梦,提起来就是一身冷汗。高中有次模拟考试,我的语外政史四科成绩,比第一名的差不了几分,但是她数学130,我数学26(满分150)。
儿子开始学画画,我说:老爸画画很笨,你可以帮爸爸画东西了。
儿子学英语以后,我说:爸爸妈妈英语不好,你的发音真好听、真准确,你们英语老师一定很喜欢你。
因为我知道,如果你想扼杀一个孩子,其实很简单。
而要成就一个孩子,那就让他遇到最好的父母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