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魔界一有烦躁的时候我就会去冥狱竹林,现在这竹林仍是我最爱之处。
我高仰起头颅长啸一声,猫着腰慢慢地走进了竹林。光芒星星点点闪烁在四周,紫蝶之翅幽暗昏暝。
柔软的爪子踏在地面上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月色剪裁出竹影,如流波一般。
近了,更近了。
四周的景物在我眼前飞速后退,我腾起一跃,欺身扑倒他。
竟是周爻。
为何是他?我有些混乱,他为何方才一直没出现,现在才出现?
“原来这就是你的原形。”他仰面躺着,双目直视我,微勾唇角淡淡地笑了,“我知道,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反击是种本能。”
我的尖牙停在离他修长脖颈一寸的位置,按着他的脖颈,闻得到皮肤下温暖血液的鲜香,一口就可以切断他的颈椎。就在犹豫的片刻,颈上周爻送我的琉璃瓶散发出一道光芒,水色光芒丝丝缕缕缠绕,化成又一上古神器。
炼妖壶。
他伸手一挥,立即化为另一个人。
同样的仙风道骨神仙风貌,却诚然不是周爻。原来刚刚是一个神仙化成周爻的形貌骗我上当,好启动我颈间的炼妖壶。
那仙对竹林中从后赶到的一批神仙道:“幸好天君未来得及将这炼妖壶取下,否则就算这阵法削弱她灵力,我们也困不住她。”
刹那间眼前物换星移,我浮在一方莲池之中,上有华严深灵的塔上古铃轻响,身下变幻莫测的碧空深潭荡开泠然希音。
在炼妖壶的猩红光芒下,身上只余疼痛,痛到骨子里都在颤抖。
道行低点的妖可以被炼妖壶炼化得渣都不剩,我全身如置火海,意识模糊间,勾唇冷笑。
你们想如意,没那么容易。
我容渺渺,不。
弦声起,天地知,神鬼泣。
漆黑夜色如墨,夜风轻抚,四周景色鲜妍若血,连那一方莲池,都要如火般沸腾起来。
光线透过炼妖塔裂缝,冉冉青烟升起,炼妖壶爆裂开来。
远古山鬼一族,有一特异为其他族争相而求之,这一特异便是将所有异己有灵之力转化为己用。这数百年我灵力一直用而不绝,也不是没有出处的。
而炼妖壶中是存留了太多妖物灵力,而炼妖壶本身也是一灵物。
数道金光牵引,炼妖壶变成片片碎片,我悬浮于半空之中已恢复人身,而小小一片冥狱竹林,半空竟围满了仙界各个厉害众神。
我扫了一眼,没有天帝,没有周爻。
他们见我不仅没被炼化且灵力大增,为首的几个面色越发煞白。
剑羽流光,啼催似万里风雪。
刀锋厉芒。
无数道仙芒向我袭来!
我此时灵力正是大盛,便拎起我的青堎,化作万千旋丝,轻轻地,荡了出去。
霎时间仙芒被荡开,漫天下了血雨。
无数神仙,肉身成泥,魂魄俱碎。
炼妖壶内莲花境化为漫天莲花瓣,与一场血雨一齐悠悠落下,血月莲花境,倒不失为一美景。
然而不远处,又有一波神仙赶来,将我围住了。
杀一群也是杀,两群也是杀,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我举起青堎,而那群迟来的神仙在漫天的血雨中也举起了他们的各类神仙法器。
空中竟下起了小雨,而在这雨之中,我看向自己脚尖,仿佛被定住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
再抬头,果然见白雾萦萦之中一个身影悬立于半空中。夜风徐徐吹散竹林,苍原如海。
我已恢复人身,瞧向悬浮在半空中的周爻,他的神情如隔云端。
他看向我,没来及说话。
他身后的神仙们道:“杀——!”
周爻转过身去看向那群神仙,声音发冷:“你们胆子不小。”
天帝周爻一身白衣,被血染得殷红,缓缓地漂浮在空中,在我和那群神仙中间。他背对着我面对的是那群神仙,这话也是对他们说的。
那群神仙闻言皆面色大变,僵持了片刻,纷纷放下武器,跪下了,一边跪一边喊:“天帝恕罪。”
那些神仙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我一时间也不好发难。
他终于回转身来,看向我。然后挥了挥袖子,一个透明的结界将我们圈了起来,他落下地,步步向我走来。
鲜血顺着轩辕剑滴到他掌心,一滴滴滴下。
他看着我,定定地。
这漫天的血雨,皆是他神族血肉。
头一句,他却问我:“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怪异的神情,只得勉强扯了扯唇角:“我没事,只是天后的名头岌岌可危了。”
然后我们之间的沉默一瞬蔓延开来。他离我不远,却不能再近了。
魔族与神族从亘古开始对立。
他周爻,有手段,有心计,但即便他现在白衣染血,但看上去仍然雍容雅正,一派谦恭,且行事拘抑。
而我呢。
我们不同。
周爻对嶙峋的逼供可能是假的,那密奏可能是假的,霓裳也没有受到实际上的伤害,可是原来我内心深深恐惧,这些事终有一天会真正发生。
当初坐在魔族首领位置上开玩笑一般发下的誓自己也没当真。
可是那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你终究会走到你该去的位置上,如我,如周爻。
周爻看着我,目光依旧淡淡地,开口也是淡淡地:“我以为神魔对立这样庸俗的理由,哪能挡得了我们。”
我勾唇:“可人生在世,谁能不庸俗?”
说完,我长刀一划,结界应声而破。
下一刻,周爻手中轩辕剑,终于向我挥了出来。
轩辕在我眼前晃出无数薄薄的金刃,月影流动,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
我手腕轻抖,青堎剑锋伸长,宛转向上延伸成无数螺旋形薄刃,如不可思议水波流转震荡,将四面八方剑光荡开!
“嘭——”
竹叶流泉般乱窜,冥狱竹林周边半壁山石炸裂开来。
受我灵力一击必然是很痛的,因我此刻胸腔内翻墙倒海,气血翻涌得让我近乎晕眩,我知他也绝好不到哪去。但他半步也没退,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神色伤痛欲绝。
此时,我身后有人来了,看也不看,我便知道正是右军师,龙吟和霓裳。
还有一人我不知是谁,于是我回头看了一眼,正是黏着右军师的牛皮糖,那只小妖狐令狐澹澹。
令狐澹澹道:“哟,不知天界众神大半夜降临我魔界疆域,是要做什么。”
周爻一口鲜血猛地吐出,后退一步,被他身后的众神仙扶住。
他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