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怎么了?”
上学路上,毛毛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一直跟在她身后低头玩手机的梅子一个不留神差点撞在了她的身上。
毛毛回转过头向后望去,隔壁一层王奶奶家的窗台今天显得空空荡荡的。
她想起来了,之前这里一直都摆放着一盆植物——像吸管一样细的绿茎上长着白色而细小的绒毛,周围没有叶子,只是在绿茎的顶端突兀地冒出来一个如黄豆般大小的浅黄色花骨朵。
“这里原来有盆植物……”
毛毛不知道该怎么和梅子形容这种感觉,一直以来她都对这盆植物充满了好奇。它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就像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微微颔首的模样,她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特意向它看一眼。
“嗯?你说那根‘筷子’吗?”梅子迅速抬起眼皮朝窗台上扫视了下。她对此事倒是并不在意,她一直认为那只是王奶奶家里哪个心灵手巧的孩子捏制出来的手工作品。
“相信我,它绝对不是筷子。”毛毛对着梅子强调着。
“你也相信我,它也绝对不是植物。”梅子也同样对毛毛强调着。
“它有花骨朵,应该是盆花。”
“它是有花骨朵,可是这都过去快六年了吧,它始终都是这个样子,没长大也没开过花。”
“或许——”
“或许什么?”梅子打断了毛毛喜欢异想天开的毛病,“你总是爱这么胡思乱想,它没有生命,它就是一件手工作品。制作材质应该是类似像超轻粘土一样的东西。”
梅子平时总是这么自信。
好吧,也许梅子是对的,但是在她心里总还是会有几分失落与惆怅。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前一阵子丢了随身携带手机,心里别扭的很。
“渣渣,今天的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毛毛的屁股才刚在教室里的课桌前坐稳,同桌的小眼就立刻凑过来挤兑起她来。
“不会又考不及格吧?”小眼说着把身体斜坐在她的课桌上,放肆地瞧着她的脸,他的屁股几乎占了她三分之一的桌面。
“起开!你烦不烦啊!”毛毛特别讨厌他。自从她上这个高中的第一天起,他就给她起了个叫做“渣渣”的绰号,还总是有意无意的拿她开涮。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面对小眼的时候,她也总会变得特别野蛮,甚至没什么耐心。“关你屁事!”
“你看,咱俩好歹也认识快六年了,你就不能发发慈悲对我温柔点?”小眼不为所动,仍就厚着脸皮对着毛呲牙咧嘴地笑着。
“拜托!我和你很熟吗?”
“最起码不是陌生人吧。”
“不要脸!”
“错!我是二皮脸。”
上课的铃声攸然敲响,小眼站起身看到两个监考老师怀里抱着一摞卷子走了进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在看到小眼的时候大声说道:“张凯同学,请回到你的座位上。”
“哦!好的!王老师!”张凯听后立刻听话的转过身,在回到自己座位之前,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纸条塞到了毛毛的手里。
毛毛生气地皱起眉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就把纸条团成球塞到了课桌下面的一个蓝色空饮料瓶里。
张凯看到她将近六年来对他始终如一的态度,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寒假像女生的“亲戚”一样在这个冬天如约而至。
毛毛蜷在床上的被窝里数着手机上的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是农历的大年三十,龙年马上就要过去了,她又将成长一岁,迎来她人生中梦寐以求的花样年华。
手机上班级的微信群里,突然弹出了一条未读消息。她用手指轻触屏幕划开消息,只见张凯黄色的头像后面,挂着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纯黑背景的照片,背景前开着一朵色彩奇异的花。那花总共有四个花瓣,每一个花瓣都是单独的颜色,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桃心,花瓣组合的形态看起来有些像四叶草。
毛毛刚想点开再仔细看看大图,张凯却在这时突然把那张照片做了撤回处理。
可恶!这个小眼,又在戏弄她。毛毛在手机这边默默地想。
“凯哥,你刚才发的啥?”
“啥情况?”
“小眼在梦游……”
“福利么?”
……
安静的班级微信群里顿时像炸开的蚂蚁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闲聊起来。
毛毛一直都没有发言,她静静的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张凯的解释。
微信通讯录里这时亮起了一个小红点。
毛毛点开通讯录,看到了张凯的一条留言:王奶奶家的花。
什么?!毛毛吃惊得瞪大了双眼,立刻通过了张凯的好友验证。
“看来我还是没有花的颜值高。”张凯发过来信息。
“你怎么认识的王奶奶?”毛毛问。
“哪个王奶奶?”张凯回过来消息。
毛毛给他发了个流汗的表情。
接着,她又敲过去几个字。
“你这张照片哪来的?”
“我拍的。”
毛毛只觉得和张凯聊天有时就像是在打太极拳,实在是累心。
“不说算了。”
“今天晚上你有时间不?”张凯或许在手机的另一头感觉到了毛毛情绪上的波动,于是他赶紧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想不想见证奇迹时刻?”
最后与我一起……
张凯最终删掉了这六个字。
好冷……阵风八级的大风,吹走了弥散在空气里久久不散的阴霾,也带了更冷的极端体感。
毛毛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远离城市的盘山公路休息区。
她的整个身体都是凉的,手和脸更像是被刀子割过一样生疼。
想来她也真够疯狂的,大晚上的,让张凯这个并没有摩托车驾照的人骑车载到了这里。
“冷吧?”张凯支好摩托车,然后走过来关心地问道。
“真没想到你还会骑摩托车。”毛毛跳着脚看着他,把手放在嘴边呵着气。
“我也没想到你会答应和我来。”张凯回答。
“我又不是因为你。”
不知道为什么,毛毛今天晚上不太敢去看张凯的眼睛。
她独自一人走到公路休息区的石凳下坐了下来。
这是一条在山和山之间修葺的乡镇级公路,整个休息区也是依山势而建,只在靠近山体的下方人为掏出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凹洞,凹洞的下面安装了一个圆形的石桌和四个工人休息的石凳,借着明亮的月光,毛毛看到这石桌和石凳的表面像是镶嵌了无数个碎钻,在这明亮月光的映衬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这是汉白玉的。”张凯也跟着走了过来。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件大衣。
“哦。”毛毛微扬起头偷偷地注视着张凯,她突然发现,这几年来,她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张凯一直都是学校里的学霸,几乎看不见学习的他,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甚至他在很多方面的知识都比同龄的男孩子们懂得要多很多。
“汉白玉是一种大理石,一般颜色比较纯洁,里面会含有一些闪光的晶体,它的主要成分是碳酸盖,由于这种石头给人感觉很纯净与庄重,像天安门前的华表还有很多古代宫殿中的石阶和护栏很多都是这种材质。”张凯边说边把大衣直接披在了毛毛的身上。
“我不用。”他今天对她的态度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逆转,这让毛毛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
她才不需要他对她这么好,她想抬手推开他帮她披在身上的大衣,结果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为什么……他的手会那么凉?那种感觉就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冰块。
毛毛心里一惊,立刻缩了回来。
“你这么晚出来,你爸妈没说什么吧?”张凯对这件事却丝毫不在意。
“没。”毛毛今天出来的时候和父母扯谎说她晚上要去自己的好闺蜜梅子家住一宿,她的父母也就对此没在多问。
“要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张凯说着转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做中容国的地方。那里常年盛开着各种奇异的花,长着高大的玄木。
有一天,这个国家中有一个叫做依米的女孩在无意间发现了一朵她从未见过的漂亮小花。
她不知道这个花的名字,但却被这个花深深的吸引。那花开得绚丽,小小的花上有四个花瓣,每一个花瓣的形状都像是一个桃心,颜色有红的、黄的、蓝的、白的,煞是娇艳,就好像是要占尽人间所有美丽的色彩。
依米欣喜的把这朵花拿给她的青梅竹马——容。
容告诉她,这朵花和她拥有一样的名字叫做依米花。这种花只有一条主根,在准备开花之前,它会将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入土壤之中,尽最大可能的获取更多的养分,然后慢慢地生长五年的时光,最后在第六年里才会开出绚烂的花来。
依米听后觉得这花好珍贵,当下决定把这朵奇美的花献给国王与王后,这样,或许他们就会喜欢自己,让她与心爱的容永远的在一起。
收到依米花的那天,国王与王后显得都很高兴。
容也打算在这天向国王与王后提出自己的请求,他要向自己深爱的依米求婚,他想要今生今世都和她在一起。
然而,国王与王后拒绝了容的请求。
他们说,他是一国的王子,将来只能和与他地位相等的邻国公主结为连理。
依米听到这些,心里很是难过。
她哭着跑出了宫殿。是啊,她从一开始不应该渴望这种不切实际的爱情。
容有一天会是中容国至高无上的王,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从小陪在他身边长大的女仆而已。
很快,邻国就传来了消息。
一位叫做玫瑰的公主即将在六年后成为容的妻子。
而国王与王后怕依米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捣乱,便下令把她关在了地牢。
容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和国王与王后据理力争,甚至不吃不喝以死相逼。
国王与王后没有办法,只得答应暂时放出依米。
依米再次回到容的身边后,便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只是日复一日的在容所住的宫殿后院里大面积的种植依米花。
容看到这样的依米很心疼,他紧紧地将依米拥入在怀里。他向她承诺:他将来绝对不会和玫瑰结婚,他只会和她在一起。
这年的依米只有十二岁。
六年后,玫瑰公主如约而至,她得知了容与依米之间的爱情后,很是生气。
她来到了容的宫殿,她看到了满院子的依米花开得正艳。
而依米正在耐心地为这些花修剪枝叶,浇水,施肥。
“我必须消除你们之间的记忆与情感!你们的爱情不会有结果!”
玫瑰公主立刻下令让人给依米灌服一种叫做曼陀罗的花水。
这花水如血一样的颜色,顺着依米的喉咙很快便游走到全身。
依米浑身开始发抖,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两天以后,容跟玫瑰公主已经完婚,去往了邻国。
而她只看见满院的依米花,枯黄了花瓣,一片片的倒在园子里,毫无生机。
张凯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如幕布一样的天空。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瞬间划过这寂寞的夜空。
“那后来呢?”毛毛坐在他的旁边听得正入神,赶紧对着张凯追问着。
“后来,去了邻国的容,也就慢慢地忘记了曾经对依米的爱。”
“啊?!怎么会这样?!”毛毛的心变得有些沉重。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另个惋惜的爱情故事。
“你想不想看看依米花?”张凯这时忽然转过头看着她问。
“你是说——”毛毛忽然想起了上午微信里张凯发的那张照片。
张凯对着他轻点了一下头,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花,放到了毛毛的手心里。
毛毛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里,生怕一阵大风就把它给吹走了,它是那么小,就像是她的拇指甲盖那么大。
“它可真小。”毛毛欣喜地笑了起来,像是漂亮的依米花吸引着张凯的目光。
他忍不住轻轻抬手帮她捋了捋那几丝飞扬在她脸边的长发。
“毛毛。”张凯忽然叫起她的名字。
“嗯?”毛毛的全部心思几乎都被眼前的这朵小花所吸引。
然后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说我们把它做成标本好不好?”
“其实我从来都不想忘记你。”
“你刚才说什么?”毛毛刚才没有听清。
“没说什么。”张凯对着她淡淡地笑了笑。
“你肯定说了!”毛毛假装生气的瞪着眼睛怒视着他。
“我真没说什么。”张凯满脸无辜。
“赶紧给本宫从实招来!”
“好吧,我说——”
毛毛的心奇怪地因为张凯故意拖长声音而紧张的跳动着。
“你是个渣渣。”
刚刚对张凯升起的小好感在这一瞬间下降到零,或许是这月色太美,或许是她一到晚上就变得太过感性。
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瞬,她会傻傻的认为他其实是有点喜欢她的?
“好啊!你个小眼!你还死性不改是不是,你说谁是渣渣!”
“你啊。你个笨笨,你是小渣渣!”
……
寒假过后,张凯转学了,特别突然的。
他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包括毛毛。
没有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班级里也没有人问起。
他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在大家的生活里,唯一留有记忆的只有毛毛自己。
毛毛忽然想起,张凯在之前给她塞过的那些纸条,她当时把它们都攥成球扔到了桌子下面那个蓝色的饮料瓶里。
她把那些纸球一个又一个从瓶子里倒出来,一条又一条的展开来看。
“我终于找到了你,你还是像当年那么可爱。”
“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就算你知道你也一定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我在你住的楼下种了盆花,不知道你看到了没有?”
……
“你真的好笨,这么简单的考试竟然才得了七十分。”
……
“我这么高的颜值,你为什么看不到呢?”
……
“我的易容术有这么好?你昨天竟然真的把我当成了王奶奶?!”
……
“为什么就不能打开纸条看下?我就那么让你讨厌么……”
……
“依米花快开了,我把它搬到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这样就能在这里再多陪你两天。”
……
“好吧,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纸条了,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打开看了吧。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惩罚,但我还是想说,小渣渣,我一直都很爱你,从来不想忘记。”
……
窗外,飞起了小小的雪花。
安静的房间里,毛毛难过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屋里的窗户上贴着带着“鸡”年吉祥的红色贴纸。
恍惚间,像是做了一场梦,她用手轻轻抹了抹自己湿润的眼角,她知道她刚才一定是哭过了。
她坐起身稳定了下情绪,然后和坐在她对面的梅子说:“我该走了。”
“毛毛,我觉得,你没必要再等下去了。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梅子合上桌子前的心理催眠记录本,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时此刻的毛毛。
“不,我要等到依米花开。”毛毛穿上大衣,围上厚厚的围巾,她就像是个叛逆的小孩子对抗着梅子这位“家长”。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依米花只开两天,两天后,那花会凋落,那整棵植物都会死。”梅子仍想用赤裸裸的现实击碎毛毛心中的希望。
“我不在乎。”
“把他忘了吧。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毛毛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然后突然转过身,感激地看着自己的闺蜜。
“梅子,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今天为我做的这一切。”
我只想等到依米花开
虽然短暂,但也绚烂
因为我知道
花开你就会回来
这跨越了几个世纪的爱啊
其实一直都在
依米花开
我只想依米花开
故事灵感来源于依米花的传说,部份神话描述参见《山海经》大荒东经---中容国。
有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中容人食兽、木实,使四鸟:豹、虎、熊、罴。——《山海经》大荒东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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