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仔带着我下了山,在海边码头和一个干瘦得像木乃伊似的人租借快艇,因为事先已经联系好,说是碰到了我这么一个钱多人傻的喜欢夜潜的主顾。不过那人目光一直偷偷的打量我,显然是并不信B仔的话。不过多花了些钱之后,木乃伊还是嬉笑着答应了开着快艇带我们到深海区,有疑问就留在肚子里吧,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谁没有疑问呢。
在世界上走一圈,总会觉得没准儿那些易于相处的人,并不比难以沟通的人更单纯。从小长大的朋友也未必强过一面之交的人。所以我对两人心怀感激,尤其是B仔,虽然我知道他决不是为了我才甘愿再冒险下海,但这样最好了,我觉得。大家各怀目的各取所需,谁也不觉得委屈,谁也不必歉疚,至少我们方向一致。
快艇在深夜的月光下发动轰鸣,像是野兽的愤怒咆哮,等待冲向睽目已久的猎物,只月亮还是无动于衷的望着我们,不帮助不劝阻。我时常觉得没准儿月亮上有另一个自我在静静的看着自己。或者没准儿月亮就是我的某种分身。
我们把装备都搬上快艇,我和B仔坐在快艇两边的窄小座位上,木乃伊一声不吭的解开绳索站在了控制仪表盘前,操纵方向盘向着幽深的海域挺进。从海面望去,只看见无尽的黑暗,下面像是一个纯粹死亡的世界,那些自古以来丧命于海底的人,会接受自己的命运变成奇妙的海洋生物也说不定,只是从此就和陆地绝缘了。
风有些凉,我和木乃伊借了一件厚厚的破军大衣披在潜水服外面,B仔自上船以来目光一直投向远远的海面,似乎在静思冥想。没有人说话,只是迎面的强风和机器的轰鸣,木乃伊瘦小的背影看过去很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只穿着黑色的T恤和一条显得大了两码的工装裤,裤腿长的部分被挽起,脚下是一双绿色的胶底鞋,不时从裤带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金属酒壶抿上一口。我不禁有些羡慕他的人生,在海上流浪在陆地生活,像是两栖动物的生活方式,当然B仔也是。人只有一个世界是不够的,无法相互抵消互相平衡,需要这样的空间这样的海。
我们在海面上飞驰了半个小时,快艇渐渐慢下来,显然是快接近目的地了,我不知道木乃伊和B仔在茫茫的海中如何确定准确的位置和方位,自有自己的方式,这是他们此生赖以生存的基本技能,每个人生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基本技能,由此经历各自不同的人生,并非越多越好我想。
当快艇终于停下的时候,我的心跳声似乎大了起来,甚至超过了发动机的轰鸣,血液流速加快,肌肉紧张。我停止了对于唐丽娟和海底漩涡的想象,能否跳进海里遇到漩涡然后被卷向唐的世界,只能听天由命。也许行也许不行,但对也许这种事抱着强烈的期待对自己的行动,难免造成影响,可能淹没理智混乱判断。
我脱掉厚重的军大衣,背上气瓶带上面罩和头灯,含住了软管的吸嘴,我晃了晃脑袋,头灯在漆黑海面上画了一道弧线,最后停在正下方。我向B仔打了个OK的手势,果断的迈出小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