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听到房里有一阵嗡嗡的声响。起初我以为是飞进了苍蝇,但我埋头在棉被后那声响并没有因此稍减。而后声音越来越大,要说他有个方位的话就像苍蝇由远而近的飞到了我的身边,“手机!”我想著会不会是哪个薄幸的人这么大清早就打电话给我,我起身翻找了在床头的手机,而它安安静静的显示著四点四十八分,再过十几分钟天就要亮了,而这时的房里透露著一股清晨特有的灰色调。看著房里没有明显的动静,我决定不理会这声响,继续想办法让自己入睡。但我发现这几乎是办不到的,那嗡嗡声已经逼近到了我的耳边,就像那只苍蝇正停在我的耳际,不断的拍动翅膀。
我觉得头快裂开了,那持续渐强的声响正要掀开我的头皮,它不只想从我的耳朵钻进我的脑里,那声音强烈到像要直接撕开我太阳穴上的皮肤,直接震动我的脑神经,它每发出一次声音都让我牙齿发麻。我想忽视这声音,但我完全做不到。只能任由他震动的频率一点一点占据我的知觉。我站在洗手台前,用水泼著自己的脸,镜子里自己的映像好像也随著这嗡嗡响声震动著。
我已经没办法好好的躺在床上了,我走到阳台,看著天还未亮的台北街头,空气中好像飘浮著一股厚重的水气,把我眼前的街景都沾上了一层毛边,每栋房子、每个街灯都变得蒙蒙的。庆幸的是那嗡嗡声响在我站在阳台上时就没有增大的趋势。它一样在我的耳边或脑里响著,但我基本上已经可以看清楚景物,也能在嗡嗡声之外听到街上车子行走的声音。
“早。”我走进办公室,门口的总机小姐亲切地跟我打招呼,“怎么这么无精打采,昨天没睡好吗?”在我诉说完今天一大早发生的事后,她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著我,“不要小看耳鸣,很有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造成的,你应该去看个医生。”她提议著,我说今天下班后会去医院看看就匆匆走到位子上。早上是经理主持的会议,但我完全没办法专注,我埋头抄写著笔记,但事后我再看那时抄写的文字时却无法辨识那些字迹。于是我决定请半天的假到医院看看。
医院里人满为患,意外的是大部份都是来看精神科的。坐在我旁边的二个人也是因为耳鸣的原因来看医生,其中一个短发的中年男子,满眼的血丝,他说耳鸣的症状已经一个星期了,也就是说他也有一个星期没睡好觉了,而和他交谈的是一个穿著套装的女性,微卷的过肩长发,戴著一副粗框眼镜,看上去还没有二十五岁。中年男子又说,一开始耳鸣的声音会十分的大,就像要把头皮撕裂开一般,而后来那股声响像是可以改变知觉一样,像他开始改变他的味觉,本来该是甜的食物,他吃来却是又苦又咸,而他被逼来看医生的契机也正是他和家人去吃火锅,本来是一桌子的美味,却让他一吃就狂呕胆汁。那女人则是说今天是她发觉自己有耳鸣的第三天,本来以为一二天后就没事了,但进入第三天后,她的表达能力出了问题,家人发觉她说话时会含糊一片,无法了解她的话语,但她说她自己听自己的声音时是每个字都清析而明确,就是不懂为甚么会突然让人听不懂。神奇的是在这当下我觉得那女子并没有甚么异状。
很快得就轮到我了,医生是一个年过半白的长者,满头的白发看得出来受了最近工作的劳顿,他的耳力似乎不太好,我要重复大声的说话才能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就在重复的“甚么?”“再说一次”的问话中结束了这次的会诊。医生开了一些药给我,但我怀疑那些药只是镇定剂,每每吃了后就让我想睡觉。当然耳鸣的症状并没有因此改善,但我却也习惯了这些声响。
耳鸣症状的第三天,我请了假在家休息。主管早上九点多刚上班的时间就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好点,但他却一直听不懂我说甚么,而我也因为愈发严重的耳鸣症状,听他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像是频道没有调准的收音机一般。我们结束了近五分钟的交谈后,我倒卧在床上。想著折腾了二天,耳鸣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像。尤其在吃了医生开的药后,那种想睡又不能睡的感觉最为痛苦。
早上的门诊似乎比上次的人更多了,挂号时排队的时间比上次长了许多。整个医院也显得特别的吵闹。在等侯叫号的同时,我遇到了上回那个卷发的女生。跟上次不同的是她看起来没甚么精神。一直打著呵欠。我想她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睡好了。医生一样是上次那位白发的长者。我跟他说著这几天耳鸣的症状一直没有改善。医生看著我一直没有说话,连问我一个问题都没有,看著我放在他桌上的药,他开始敲著他桌上的键盘。并给了我一张领药的单据。希望他是真的了解怎么应付这烦人的症状。领药时护士几乎是用吼得提醒我要饭后才可以吃药,我才明白为甚么今天的医院显得特别的吵闹。原来有耳鸣的患者人数比上次多了许多,而护士们跟病患讲话也特别的用力。
回家的路上我绕道买了我平时常吃的培根潜艇堡回家。一个人住总是在吃饭上比较随便点。有时候一个面包或一碗泡面就可以打发一餐。这二天来一直没有好好的吃个饭。要吃东西时总会有个牙齿酸麻的感觉。但为了吃药即使没有食欲我想还是要塞些东西在肚子里。我咬下第一口后有点不对劲。跟我平常吃的潜艇堡有很大的不同。那面包在嘴里的感觉像刚擦拭过桌子的抹布一样,还残存著各种垃圾渣的味道。而培根及青菜就像是某几种不知名的虫,也许是蚯蚓及蝗虫之类的生物,滑溜的口感及恶心的气味在我嘴里被我咀嚼混合著。我赶紧吐了出来。我想起上次在医院遇到的中年男子的话。我隐约知道是耳鸣已经改变了我的味觉。漱完口后,我用水拍拍自己的脸,想要试图想起培根及青菜的味道。但心念一动那虫般的气味及口感就很真实的填充在我的嘴里。一下我止不住的呕吐。后来我沾湿了潜艇堡把菜跟培根拿掉,硬是吞了大半条面包。才把医生开的药吃掉。
医生这回开的似乎是药量更重的镇定剂。整个下午我陷入了一种极度想睡的状态,只要一合眼,我就可以打鼾,但伴随来的不是自己的鼾声,而是全身颤动的酸麻感,保持清醒还有力气去抵抗那已经有些习惯的耳鸣,但只要一放松,就会觉得这耳鸣的症状不断加剧,从头皮到脚底都不自觉地颤动著。那过程十分的折磨人。尤其是耳边的嗡嗡声在你放松时,会一直在你耳际回荡,让你的耳道眼睛鼻孔牙齿到每一寸皮肤,每一个身体细胞,都像在颤动撕裂一样。我努力保持著精神,不停地到洗手间用冷水拍打我的脸,也打开电视想转移那不断侵袭而来的疲倦感。之后我连电视都看不下去了,我在屋内不定地来回走动。
我好想睡,但我不能睡,精神一放松就是加剧耳鸣的症状,我不断的来回走动,只要一有睡意全身就会不自主的颤动,身体里也像是有许多蚂蚁在爬,在啃食我的每条神经细胞。一慢下来这种感觉就会一下子放大,让我不得不持续的来回走动。本来我应该感到害怕的不是吗?但当下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去思考别的问题。我只能不断的走,不断的走。我不知走了多久,即使已经累得抬不起头,也必须保持走路的状态,我累得视线都馍糊了,但我仍用力张开眼睛想保持清醒。我的步伐已显得蹒跚。电视在播甚么早就听不清楚了。我感觉到我对外界的各种知觉都即将消失。而那像要扯下我每一寸皮肤的撕裂感还有震耳的嗡嗡声则是越来越强烈。我发现我饿了。但那不是饥饿的感觉,是想要咬著甚么,想要让牙齿甚至全身那酸麻的感觉减缓。想要嘴里充满东西让食物通过食道。想大口大口的吃东西,满足口腹欲的那种饿。真的好饿,尤其在各种对外的知觉丧失后,内在的饿一直不断的充满在脑中,想吃东西的念头一直在心中盘旋。尤其是想吃新鲜温热有嚼劲的肉。
后来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我走到了街上,眼前一片模糊,我只能隐约看见有各个来来去去的人影,我的嗅觉还在,一直能闻著人们身上传来的的味道,那是种触发唾腺的香味。饥饿的感觉又加剧了,我咬了经过我身边的一个女生,她用力尖叫著,但我听不到她的尖叫声,只看到她张大嘴惊恐的样子,她不断的挥动她的包包到我身上,但我一点痛觉也没有,我用手抓住她,并大口的咬著她的上臂。当血流过我的喉头时,那美妙的感觉就像耳鸣不曾发生过一样。我用力的要撕咬下一块肉,一下咬不下来,旁边有路人拉住我,要把我跟这女孩分开。我死命的咬著女孩的上臂,路人也越聚越多,他们用力的要扳开我的嘴,有人则是扳开我的手,也有人是拉著我的身体。后来在他们的协力下,我咬下了女孩一大块肉,那种在嘴里的满足感。似乎还能感觉肌肉收缩的颤动。我嚼没二下就贪婪的吞下那一大块肉,那滑过食道的新鲜触觉就像让我得到新生一样。路人们把我踢倒后,就拉著女孩走了。我躺在地上。那是个很美丽的一天。天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