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中期,安史之乱后,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了雄才伟略的唐太宗,没有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诗仙李白,有的是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纷纷攘攘、蝇营狗苟,寰宇之内,难有王道乐土。仅有的一抹亮色,只在西南边陲之地的剑南西川节度使幕府之中,一个名叫薛涛的女人身上。
她没有女皇武则天的权谋手段,也没有贵妃杨玉环的体态丰腴,但是她有一颗充满灵性的头脑,一只会写诗的巧手!这便注定了她的一生不会籍籍无名、平平淡淡的淹没在荒草丛中。
薛涛一生写了很多首诗,从中可以看出她的诗才和性情,当然很多首诗都是当时的应酬之作,也许不一定能够代表她内心真实的看法想法,但是这些诗为她赢得了不俗的声名,而这个对于一位想要搏出位的女人来说是必须的。就像歌舞能助兴一样,那个时候,写得一首好诗也是能够助兴的,而且被看做是很高雅的才艺,是能够被高看一眼的。
当时作诗的一般都是男人,而且很多男诗人一般也很难写得一首好诗,所以作为女诗人的薛涛,能够以诗才在众多男性诗人群体中脱颖而出,就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了。也许正因为如此,薛涛才能够被当时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延揽入幕,成为节度使大人幕府中宴客时诗酒助兴的一名必不可少的红粉佳人。
薛涛的早年是十分不幸的,年仅14岁的时候,在官场中并不得志的做着小官的父亲病逝了,薛涛只好与寡母相依为命、艰难度日。所幸的是,薛涛自小就得到父亲的疼爱和精心的教育,能够写得一手好诗。一次偶然的机会,在节度使韦皋大人的宴席上即席赋诗,就得到了韦皋极度的赞赏,而彼时的薛涛时年仅仅16岁,此后就入了乐籍,按今天的话来说,应该算是被接纳进体制内了吧,生活也应该是有了一份保障。
韦皋,绝对可以说是薛涛命中的贵人,应该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吧?作为女人的薛涛,在豆蔻年华能够遇到赏识自己的韦皋大人----堂堂的节度使大人,这在纷乱的中唐、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是多么难得的际遇啊!何况他又是那么欣赏她的诗才,还破天荒要上奏朝廷封她为女校书郎呢!
按照当时的官制,校书郎一职虽然是九品芝麻官,但是也必须要是进士出身才行,像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杜牧等这些后来都大名鼎鼎的大诗人,当初也都是从这个职位上做起的,而且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担任过“校书郎”的呢!可见韦皋大人对薛涛才情的赏识啊!
虽然被下属劝阻了,薛涛最终没有能够当上校书郎,但是可见他对她的赏识。这份情义,薛涛无论如何是记下了。当时的韦皋是一方节度使,大权在握、位高权重,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但是年纪差不多也应该四五十岁了吧,薛涛却正值十六岁天真烂漫的年纪,含苞待放的娇花嫩蕊呢!
一个是地方大员,还有着不俗的文学素养,一个是才华初绽的诗坛新秀;一位是大叔,一位是萝莉,此时我们尽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任其纵横驰骋,你当做是唐代中国的“洛丽塔”也未尝不可。
16岁的薛涛正处在任性的年纪,如出水芙蓉一般,美艳不可方物,失去父亲宠爱的她,却得到了地方最高长官的宠爱,也可算是一种弥补吧,此时的薛涛应该正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然而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久薛涛就触怒了韦皋大人,被罚到边地军营做营妓,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却足以让薛涛见识到现实的残酷与狰狞。时至今日,已经很难详细考证出这个营妓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具体需要干些什么工作,是否会从事十分屈辱的差事,已经很难有确解了。但是这次跌落谷底的生活的确是让薛涛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可怕之处,边地苦寒,整天与那些行伍之人杂处相伴,不说行军打仗时的刀光剑影,就是那些缺胳膊断腿、那些淋漓的鲜血,也够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受的了,那种惊吓、惨痛,估计小姑娘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韦皋大人对彼时的薛涛来说,肯定是既可怕却又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任性的小萝莉这次应该是彻彻底底的被慑服了,她写了十首名垂青史的诗,即《十离诗》,献给惩罚自己的韦皋大人,以求博得大人的怜悯和垂爱,千载之下读起来,仍然感到凄苦不堪,那种卑微乞怜的样儿,确如失去了父爱的孤儿般的声声悲啼,如其一:
《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诗人把此刻的自己比作一条狗,得到主人疼爱时就被收拾得毛香足净、主人怜爱,惹恼了主人后就不得再在红丝毯上睡觉了,多么形象、多么贴切;然而深味之下,又是多么可怜啊!
今天十几岁的小姑娘还在父母怀抱中撒娇,失去父亲的薛涛,却只好逢迎取悦于惩罚自己的韦皋大人,以求离开苦寒边地、重回幕府,回到烟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乡中,毕竟一位区区弱质女流实在不适合边地军营的乐妓生活啊!
所幸韦皋大人也还懂得怜香惜玉、怜才爱才,没多久就又重新把薛涛接回到了自己的节度使幕府之中。可惜此后的薛涛就再也不敢任性了,只一味地敬畏、谨小慎微,尽管唱和的诗作仍然不时惊到满座宾客,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这些诗作只是应景之作,不过是在政治正确的基础上稍微展露些许的才情罢了,诗歌创作中最为难得的真情流露,那种率性而为的内容也许就被隐藏得很深很深了吧?
此后的生活虽然有很多纵酒欢会的场面,但是薛涛作为一个女人的最为宝贵的青春却被虚耗在里面了,从16岁到30出头的这十几年,薛涛一直寄身在韦皋大人的幕府里面,纵然是依旧被宠爱着,但是那种时刻铭记于心的惶恐又怎能让薛涛释怀呢?也许她就一直这么忐忑着,随侍在侧?直到韦皋一命呜呼,然后才能够顺畅的喘口大气吧?
可是无论如何,从16岁到30出头的这段青春曼妙的年华,薛涛是陪着韦皋度过的,也许物质生活很富裕,但是内心的情感世界呢?也会像外表一样平静如水吗?
事实上,韦皋离世后没几年,当薛涛遇到风流才子元稹时,答案就自然揭晓了。30多岁的薛涛,爆发出了如滔天洪水一样汹涌的爱情,在与元稹相处的那三个月里,估计应该是薛涛作为女人最开心的时刻,所以才有了《池上双凫》里的“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后来元稹调离后,薛涛甚至不惜买舟东下,出三峡、顺长江,千里去追随,结果当然是令人唏嘘的,元稹琵琶别抱,不再与薛涛双宿双栖,薛涛只好只身返回成都。此后虽然偶尔还有书信往还,毕竟没有再续前缘了。
而经历了这场大爱之后,薛涛也慢慢地关上了爱的闸门,不再接纳任何男人了。如当初别人送给韦皋大人的那只孔雀一样,薛涛寂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惊不怒、无欲无求,静静地美着,也静静地老去了。
张爱玲在她的传世名作《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有一段经典的比喻,她说:“一个男人的一辈子都有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了,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其实,对于女人来说,她的一辈子也许也有两个男人,至少两个。一个是宠她爱她,待她如珠似宝,在他的怀中感受着爱、享受着爱,然后学会了爱、懂得了爱;再遇到一个中意的男人的时候,她身体里那种被唤醒了的爱的意识就会汹涌澎湃起来,一股脑儿的倾泻到这个男人身上,那情形也如张爱玲所说的,“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幸运的话,此后是白头偕老;不幸的话,此后便劳燕分飞。张爱玲是不幸的,薛涛也一样。
那只孔雀死后的第二年,薛涛也离去了,留下的只有她的诗和薛涛笺,徒令后人哀叹不已、遐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