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01.不能离婚
田静雅发现吴为外遇纯属偶然,当她看到他们搂抱着从酒店出来钻进出租车时,她的第一感觉不是愤怒,而是后悔接着庆幸。
她后悔,不应该跑到酒店门厅躲雨,她又庆幸,幸亏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不然夫妻碰面多尴尬。
出租车一路溅起水花走远,田静雅忽然想起:吴为不是说出差后天才回来吗?是提前回了,还是根本就没出去?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接下来担心的是,如果吴为有了新欢要跟她离婚怎么办?
她怕离婚。
远嫁这十五年,相夫教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初中住校以后,丈夫成了她的天。
自从吴为升了副局长,婆婆和小姑言语中的暗示就不断增多:你这样的女人,嫁到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婆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傻人有傻福。
女人四十豆腐渣,说的就是田静雅:没有气质不爱打扮,不会享受不爱玩,也不擅长为人处世、理财持家,除了做家务,什么都不会。
没有吴为家的关系,她怎么能进税务局又长期装病?怎么能住这么高级的房子,儿子又怎么能上贵族学校?
不能离啊。
离了去哪?不能继续呆在南宁,这里没有她的亲人。
拎着包裹回济南吗?见到父母怎么说,怎么有脸说——当初要死要活要远嫁的是她,现在灰头土脸成弃妇就回来了?
不能离,不能吵,不能把吴为惹得狗急跳墙。
静雅知道该怎么做了——装!装没看见,装不知道。
不是说男人是孩子吗?让他玩,等他长大吧!
她发了个信息给他:哪天回来?
等了很久:后天!
真难为他了,忙工作升官、忙家族企业的营销、忙换房换车,现在还要忙女人。能人多劳,哪像她,一个生于愚人节的笨女人……
02.田静雅生于4月1日
田静雅生于1978年4月1日,大哥比她大三岁。那时计划生育很严格,她的到来是场意外,发现得太迟。为了她,爸妈到处找关系,还去医院开了证明,硬生生把优秀的哥哥变成了“先天不足。”
妈妈常说应该打掉她。
打掉这个词,吓坏了小小的静雅。她学会小声说话,偷看父母脸色,穿哥哥的旧衣服,玩哥哥不要的玩具,吃哥哥剩下的零食……总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人注意。
她成功了,变成一个不好看不聪明不能干不引人注意的大姑娘。
妈妈知道4月1日是愚人节以后,说:“怪不得,这丫头就是骗了我才出生的,不知以后多会骗人呢。”
哥哥反驳说,“她那么笨,将来肯定要被人骗。”
还是哥哥聪明,很久以前就能看到未来。
大哥结婚后,大嫂生下聪明漂亮的儿子,三代同堂的快乐让他们几乎忘了在南京上大学的静雅。
静雅刚上大学时很兴奋,终于摆脱了家和熟悉的环境,她要在六朝古都开始全新的美好生活。
可怜的女孩很快发现,她错了。
古老又年轻,美丽又混乱,包容又狭隘的南京同样不适合她。
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个个热情、时尚、有才艺。只有她,不漂亮不自信,带着一身土气和浓重的乡音,总被人笑话……
她最擅长的是察言观色,敏感的她再一次选择了冷淡漠然,保护着可怜的自尊。
宿舍里一共八个女生,大三时,别人都有了男朋友。她直到大四还单着,就连女同学也不喜欢她。
静雅多么失望啊,本以为离美好越来越近,却不料美好离她的距离是——永远。
03.相爱
大学的最后一个圣诞节,系里开晚会,静雅也去了,习惯了安静和孤单,那种热闹吵得她心烦。
正想走时,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男生上台,不知是哪个同学带来的熟人。
他对着话筒说:“我是某系四年级的吴为,张国荣的《沉默是金》送给大家。”
……
冷冷的黑夜在我身边
没有一盏灯
没有一个等待的人
只有夜色依旧如从前
明月夜
依旧如从前
……
已经起身的静雅坐了回去,她听过张国荣的歌,可是从没感觉到这样悲伤,唱的就是她呀,应该……也是他吧?
静雅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这是她激动和紧张时的表现。
曲终,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有人交头接耳。这是个看脸的时代,不好看的人,很难得到赞赏。
吴为正要离场,“别走,再唱一首,再唱一首吧……”
静雅的声音惊动了自己也惊动了别人,好几个人捂嘴笑,她的话真侉。
吴为看了她一眼,然后,吸气——
垂下眼睛 ,熄了灯
回望这一段人生
望见当天今天 ,
即使多少转变,
你都也一意跟我共行……
是《共同渡过》。
周围很嘈杂,他们很安静:
……
漫长的风雨路,有你在我心中
走遍千山万水,让你我共同渡过
人世间多少愁,都成昨日云烟
前尘往事入梦,都谱成最美的歌
……
更稀疏的掌声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观众在寻找着下一个目标。他刚唱完,就被这个世界忘记,但是,静雅记住了他。
回到宿舍,舍友黄莺儿说,听吴为的歌一定要闭上眼睛,不然会破坏感觉。
静雅很生气,声色俱厉地斥责她的刻薄。
漂亮的莺儿立刻反击,“哈,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不错吆,你们很般配耶。”
明目张胆的讥讽逗笑了众人,静雅沉默。
圣诞节欠的雪,两天后来了,2002年的最后一场雪,很大。
大四的人不再浪漫,晚饭后,每个人都缩在被窝里看小说或玩俄罗斯方块。
宿管阿姨突然在楼下喊,“田静雅,电话!快点,冻死了。”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每个宿舍楼有一部公用电话。
大家都奇怪,包括静雅自己,除了第一年家里来过两个电话,后来几乎没人找过她。
这么晚,会是谁呢?
她拿起话筒,“喂?”从温暖的被窝出来,冷得发抖,声音也变了腔调。
“田静雅,是我,吴为。”她没有意外,“下雪了,出来看雪,愿意吗?”
谁不知道男女一起看雪的含义呢——共白头!是试探……还是表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静雅说:好!
那场雪,白了世界,白了两个瘦小的身影……
对话断断续续,但是,被友情和爱情冷落太久的两个年轻人,是那么敏感:确认过眼神后,他们发现了同类。
一个趔趄时,吴为牵起她的手,凉凉的、小小的带着胆怯的试探。这激发了静雅的母性,她没有拒绝。
吴为胆子大起来,开始一首一首哼唱张国荣的歌,浑厚的声音和他单薄的身体很不协调。
深情、忧伤的倾诉,撞击着片片飞扬的雪花,落在静雅的眉眼。
两只手越握越紧,渐渐变得温暖。
原来,悲伤可以驱散悲伤,需要救赎的人也可以救赎别人。
就这样,他们爱了。
这爱来得太迟,紧接着面临毕业。
吴为来自南宁,父母需要这唯一的儿子,家族企业需要接班人,他必须回去。
静雅告诉了大哥,说吴为对她很好,家庭条件也好,还给他看吴为的照片。
哥哥提醒她:家和父母有他照顾,不用担心,但是,异乡的语言、饮食和生活习惯是难以跨越的障碍;再说,矮子心眼多,其貌不扬的吴为,看着很精明,以后你被欺负怎么办?
静雅也怕,爸妈是重男轻女,但毕竟血脉相连,如果……
但是,她放不下。吴为跟她说过,大学四年中,追过三个女孩,都被无情地拒绝。他爱她,不仅是静雅接受了他的热情,还有那种惺惺相惜的心疼。
静雅怎么能不懂?他们是同类啊。
患得患失的恐惧中,挣扎着去爱对方,爱自己。
4月1日,吴为在一个精致的小饭店给静雅过生日,点了她喜欢的牛肉火锅,辣的。
在摇曳的烛光中,吴为说:“也许这是我为你过的唯一一个生日,不知以后的每年此时谁会陪你,你会不会想起今天和我?”
静雅的眼泪流了下来,这个和她一样平庸的男生,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爱她的男人,就这样放弃吗?
她看到那场雪,雪中牵着手的两个身影——走着,走着,白了头……
然后,吴为努力地跳着,一遍一遍,想为她摘下树上的一支槐花。
终于够到了,可惜太用力,好多花已经扯烂。把残缺的花枝递给她时,他低眉顺眼不敢抬头……
静雅抬起泪眼,坚定地说:“我跟你走,每一个生日我都要跟你一起过。”
他们久久地、深情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渐渐地,看到了共同的渴望——需要一种更强烈的方式确定未来、确定爱。
他们拉着手,一路小跑着去开房。
房门一打开,两人就开始拥抱、亲吻,他们撕扯着、挣扎着、奉献着、索取着……没有传说中的快乐和高潮,只有焦躁、笨拙和努力。
窗外,春风疯狂地喧嚣着寂寞的喜悦……
04.远嫁
南京的春天很短,夏天紧接着就来了。
静雅和吴为不再遮掩,搂着抱着出现在校园,舍友们看着想笑——丑小鸭饥不择食了。
当她们知道吴为家在当地有钱有势,静雅要去南宁时,嫉妒在沉默中燃烧——很多人的爱情即将死去,可是一向让她们不齿的静雅,有未来。
静雅爸妈非常生气,他们再怎么重男轻女,也不能把女儿嫁到两千里外。除了不放心,更多是看不中吴为。
静雅是不漂亮,但是身高身材还可以,田家人都高高大大,怎么能找那样一个小鼻子小眼还没有静雅高的小个子?!
不行!
静雅在电话中答应了他们回家,可是拿到毕业证书就带着行李和吴为去了南宁。
一直到一年后,静雅生孩子,父母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妈妈抱着外孙,抹着眼泪数落,“你妈笨,可是她会骗姥姥。”
看到吴为家气派的住房,兴旺的工厂,还有跑前跑后的女婿,静雅的爸妈渐渐放了心。
那时,吴为和田静雅已经分别进了卫生局和税务局。
儿子叫南南,济南和南宁的合并。静雅开始做新的梦,这一次不同,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爱人,有儿子。
静雅的大哥看人很准,回到家乡的吴为像鱼儿回到水里,他的精明能干、巧言善变,深得领导喜欢。
从基层开始,很快成为副科长,他开始发胖,有了派头。自信使他不再畏缩,抬头挺胸的他似乎长高了。
他渐渐地忙起来,陪静雅和儿子的时间越来越少。
吴父调动资金和强大的关系网,经过打点,静雅动不动休病假,很多同事不认识她。
她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南南身上,爷爷奶奶姑姑对孙子宠爱得很,对她的好则永远带着客气。
静雅真笨,永远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学不会他们的做菜方式。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笑时,静雅能感觉到自己被排斥。无所谓,她的梦想就是相夫教子过小日子。
南南上小学时,吴为已经是科长,他们买了自己的房子,搬出了吴家大院。
静雅很高兴,大部分时间只有她和儿子在家,再也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自由的感觉真好啊。
05.当爱已成往事
去年,四十岁的吴为升为副局长,几个朋友同事为他庆贺,一定要全家出席。
静雅不肯去,吴为说:“不去不好,你就管照顾儿子和自己吃喝,都知道你是外地人,没事。”
后来去唱歌,男男女女轮番上阵。忽然有人喊:“吴局长来一个!”众人立刻热烈响应。
吴为选了《共同渡过》,一亮嗓子,满座皆惊!叫好声铺天盖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的南南停下脚步,崇拜地看着爸爸,小脸兴奋得通红。
坐在角落的静雅想到了那年圣诞节,那个瘦小的男生,和那稀稀落落的掌声……
一切都不同了,就连这忧伤的歌都唱出了快乐。
众人夸张的恭维使吴为扬眉吐气,激情爆发,目光越过静雅扫视全场,“哪位美女赏光,合作一曲《当爱已成往事》?”
“吴局长,我来。”一个妙龄女子大大方方起身上前,拿起话筒。又想起什么,对静雅笑着说:“局长夫人会不会有意见?”
静雅慌乱地摆手,吴为拉着女子的胳膊,豪放地说:“不要多想,当她不存在,哈哈。”
他们配合得真好,那么深情投入,比前一首多了万种风情。
静雅看着红光满面的吴为,想,他已经很多年没对她说过爱了,也许,他们的爱真的已成往事。
不会的,她相信吴为,因为他还记得她的生日。
每年的4月1日,一家三口都会庆祝一下。烛光下,静雅双手合掌,为全家祝福。
南南一天天长大,性格活泼,伶牙俐齿。
那一次,给儿子买笔,他要斑马牌,静雅买成了长颈鹿,南南说她是笨妈妈。吴为说:“不要怪妈妈笨,她是愚人节生的呀!”说完父子俩一起大笑。
收拾着碗筷的静雅,心里一慌,摔破了一个漂亮的碗,笑声更响了……
笨妈妈成了南南对她的称呼,这叫法让静雅对儿子的喜欢开始夹杂着怕。
南南小学毕业,一家人都觉得普通高中太辛苦,决定让他上国际贵族学校,静雅舍不得的同时竟然松了一口气。
她的世界就是家,儿子和丈夫位于世界中心,现在,中心离她越来越远,她又是一个人了。
第二部分
01.受命于危难
两天后,吴为若无其事地回来了,静雅若无其事地伺候,日子若无其事地过着。
加工厂的生意不如前几年,喜欢实木的人越来越多,新开的厂如雨后春笋,竞争太激烈。
有些老板开始以次充好,用假料或新料冒充老红木,谋取高利润。
吴为父亲是吴氏木器厂的总经理,倔强而正直,不屑于偷奸耍滑。为了祖辈传下的家业和口碑,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市场的崎岖之路上奔波。
这天在崇左谈成了一笔生意,尽管下着雨,兴奋的吴父还是决定回家。
他立刻把合同传真给助手何卫国,定金一个月后交付,得尽快拿出计划,安排生产。
一路上,吴总和驾驶员老王谈着设想。老王跟了吴家十多年,耳濡目染,对红木也成了半个内行。
雨忽然大了,夹杂着惊雷,刮雨器拼命地扫。老王降速,看指示牌寻找服务区,准备下高速。
不幸降临了:一辆大货车忽然从后面冲上来……
黑色的蓝鸟整个后备箱被碾压变形,坐在后排的吴总当场身亡。
老王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两天后追随老板离去。
吴江妈妈听到消息时,当即昏倒。都以为是悲伤过度,老人醒过来时,家人忙着处理死者的事,只留下保姆照顾。
第三天发现不对劲,老太说不出话,还一直吐。送到医院急诊,却是脑溢血……
出血量很大,又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手术后一直昏迷。
一个尸骨未寒,一个昏迷不醒,吴家的凄凉和混乱可想而知。
家在柳州的姐姐赶过来,哭着忙着,又惦记着家里。孩子高三,学习很紧张,她不放心。
父亲头七一过,姐弟俩经过商谈,打算等母亲清醒,就把厂转卖。
三七那天,老太太完全清醒。吴为夫妻和姐姐、姐夫都来了。
一听说要卖厂,老太太眼泪哗哗直流。
木器厂已经传了五代,是她和老伴一辈子的心血和骄傲啊!
勉强平静下来,老人喃喃,“你爸早就说过,这厂将来留给南南。”
“可是,现在生意不好做,南南还小,难道要给孩子留一屁股债?”吴为说。
老人家又沉默了,好久之后艰难地说:“实在要卖也可以,必须先完成你爸签下的最后一单。我们家从来没有毁过约,他在天有灵也不会同意。”
“可是,我们都有工作,姐姐还要忙孩子,谁来管?”吴为说的是事实。
老人的目光停留在静雅脸上,“小雅,你来管。吴为给你办个暂时停职,我让何卫国帮你。几条生产线都有熟练工,技术上不要烦,你只要简单地管理监督。”老人拉紧静雅的手,摇晃着、喘息着。
“妈,她哪行?什么都不懂……又笨。”吴为反对。
静雅看了他一眼,本来她也觉得自己不行,太笨。可是话从吴为嘴里出来,她反感而恼火。
吴母挥手阻止儿子,“我开始也什么都不懂,跟在你爸和工人后面很快就学会了。”
婆婆抓着静雅的手忽然用力,“小雅,你记着,这世上没有笨女人,只有懒女人!你比我强多了,至少是大学毕业。逼自己一下!妈妈觉得你,一定行!”
婆婆的话,让静雅震撼,又懊恼她怎么不早说?
还好,不算迟。
热血冲上静雅的脑门、面颊。她握紧婆婆的手,无比坚定地说:“妈,我管。”
看着吴为惊讶的脸,静雅感觉很痛快。
02.田雅静有了新的梦
婆婆出院,在家做康复治疗。医生私下说,估计很难完全恢复,很有可能以后会瘫痪。
静雅又搬回吴家大院,方便看厂顺带照顾婆婆。家里有一个保姆,姐姐又找了个护工。
新的梦想开始了,在静雅四十岁那年夏天。
以前去过吴氏木器厂玩,现在以老板的身份到来,静雅迈进大门时小腿是抖的。
何卫国在厂门口迎接她。
这是公婆最喜欢和信任的老员工,木器厂的总管。婆婆已经交待过他,好好带着静雅。
一个车间又一个车间,共六个部门,分别负责干燥、备料、开料、加工、雕花、油漆和组装。
这几天吴总出事,都是何卫国在管理,最近接的都是些零星的订单。
有三十多个工人,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叫着田总、何工。
静雅像走在棉花上,啊,竟然成“总”了。
一圈下来,花了一个半小时。何工讲得很认真,静雅只记住了几种木料和工序的名称。
最后来到总经理办公室。
一百多平米的空间,到处是缩小的家具模型,分别用不同木料制作。
静雅听着何工的介绍,小心地摸着光滑的木器表面,看着细腻各一的纹理,闻着浓浓淡淡的木香味,她喜欢。
何又指着老板桌后面的书柜,“田总,这里有各种书籍资料,你可以先看看,不懂的问我,你一定会成为专家。”
田静雅感激又敬佩地看着他:四十多岁,普普通通的样子,戴着眼镜,说话不急不缓,让人感觉沉稳可信。
这是除了家人以外,静雅相处最久、交流最多的成年男人。以后他将是她的老师、助手和伙伴,也许,还会是朋友。
她红着脸诚恳地对他说谢谢,挑了一本介绍木种特点的硬装大开本,装进包里。
要学的东西太多,田静雅着急。
好在,婆婆不用多操心,她一头扎进厂里。何工已经把合同的履约计划拟好,现在要商讨细节。
材料、用具、资金分配预算、实施方案静雅看不懂,只看懂两条——总价九百八十万;顺利的话,完工大约需要半年时间。
半年!这么多钱!
静雅害怕,这半年里,她——田总,能顺利完成使命吗?
何看出她的担忧,宽慰她,“放心吧,田总,如果对方能按照合同约定,按时预付定金,完成合约是没有问题的。这一批大部分是大板,工艺简单,你就负责财务和人事监督,别的交给我吧。”
何卫国确实是个称职的管家,对厂尽心,对老板忠心。从一开始看到他,静雅就觉得安心。
第一批定金到账,何立刻约供货商送木料。
三家木料厂先后送来样料,何带静雅一起看:
紫檀、酸枝、花梨、鸡翅、乌木……硬度、密度、油性、纹路、沉水……这些词让静雅头晕。
她拿了一小块木头,看来看去说最喜欢这个,何吃惊,“田总,你真有眼光,这是小叶紫檀。它虽然不是最贵的,但是硬度高,纹路低调而奢华,木香柔暖,被称为帝王之木,我也最喜欢它。”
静雅有点不好意思,这一段时间得到的夸赞太多。
她感激婆婆。
四十年了,在别人眼里和自己心里,她都是个无能的笨蛋。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
03.只有懒女人,没有笨女人
经常到车间,静雅和工人熟悉起来。她没有架子又虚心好学,大家都喜欢她。
雕花车间有个年轻姑娘小乐,兼木器产品的网络销售,总说静雅打扮太落伍。
“我又老又丑,不好意思打扮。”静雅实话实说。
“说你又老又丑的人肯定长的是鸡眼吧?你虽然不漂亮,但是不显老,不胖不瘦、身材好!刘晓庆都六十了,还整容呢。跟她比,你还是个娃娃。”
这话让静雅舒服,被人夸奖的感觉太好了。
“田总,你适合商务休闲装。”小乐说:“你的形象设计交给我,包你满意。”
其他女工插嘴,“田总,小乐眼光可好了,我们买衣服都找她咨询。”
不几天,中午休息时间,小乐拎着几个大包进了经理室。
办公室好几个大衣柜,她把衣服一一取出挂好,然后让静雅分别试穿。
果然不一样,穿上新衣服的静雅端庄、大气又年轻。看着镜中人,喜悦在她的心里开了花。
“不知吴为看到,会不会说我?”她希望今天能见到他。
吴为一般两天来妈妈这里一次,有时在这吃饭,陪老人家说说话,再问问静雅木器厂的事情或关于儿子的消息。
说话时,吴为通常看着手机,好像静雅在里面。
他们很久没有亲热了,很久很久……
连着两天吴为却都没来,她打电话问他,说是出差。
“不知道这次是真是假,他和那女的断了没有?”田雅静想着,叹了口气。
烦不了那么多,田总很忙。
要给工人发工资,要催收以前商家的欠款,要进入第二道生产工序……
迫在眉睫的是:第二个月结束了,要开会总结并布置下个月任务。
她最怕当众发言。
第一次月会,静雅坐在小会议室的主席台前,看到下面几十双眼睛,她开始发抖。站起来鞠个躬,小声说了谢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幸亏何卫国救场。
静雅好沮丧,后来专门买了关于演讲和口才的书来看,好像没什么用。
这次不能再出丑了,她拿起讲稿,想到何卫国的话,“紧张就喝水,说话时不要看下面,说完一句,假装看他们一下……”
咳了一下,端起杯子,喝水时目光对上了何卫国,他对她笑。
开会前,他夸她今天很漂亮。
放下杯子她开始读稿子,是他写的。读得有点快,他小声咳嗽。
这是约好的暗号,她停下来、喝茶、看大家,和他。
总算顺利地讲完了,田总出了汗。掌声中,他又对她笑。她的心,忽然断了一拍。
吴为过来吃饭,看到静雅时,眼睛一亮。电话却正好响了,他看了一眼出去接电话,再回来,眼里的光没了。
他心不在焉,有心事。
儿子月假回来,吴为带他去木器厂。预订的一批木料送到,静雅正在督促下料。
黑色短袖T恤,领子有细细的红边,卡其色九分休闲裤让静雅充满朝气。她正站在高处大声地指挥着。南南喊:“妈妈好帅,妈,妈!”
不是笨妈妈,是妈妈!
静雅张开手臂接住跑来的儿子,母子拥抱时,她对吴为笑了一下。
吴为不禁恍惚:才两个月,田静雅怎么变化这么大?
那个拘谨胆怯、土气邋遢的女人不见了,眼前的女子,那么自然自信自在,看着真舒服,还有——陌生。
饭桌上,母子俩嘈嘈切切,欢乐洋溢,坐在轮椅上的吴母,露出了笑容。吴为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老爷子走了两个多月,一切在慢慢改变。
04.处处有江湖,何处无尘埃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木器厂也一样,这期间有工人吵架,有人虚开发票,有人偷懒耍坏……
还好,有何卫国处理。那天他出差,开料车间有人来喊静雅:田总,快去看看吧,工头和一个工人打起来了。
静雅赶到现场,果然看到两人扭成一团。她又气又急,大喝一声,“别打了!再打我报警!”
田总的呵斥威力很大,两人放开对方。原来,工人用边角废料为女朋友做了一个手镯,被工头发现了。
工头说他偷料干私活,工人说是废料,休息时做的,没影响正常工作。两人争执中动了手……
静雅拿过那个木手镯,是巴花,还没完全做好。
想到何卫国的处理方法,她先真诚地表扬工头的积极负责,感谢他。再批评他冲动打架,方法不对,工头心服口服地认了。
静雅转向工人,这一次反过来,先委婉地批评他:废料处置权属于木器厂,他无权擅自使用;看着小工人涨红的脸,她又说:“想要废料,要征得工头同意;另外,最好不要在厂里做私活,虽然是利用休息时间,但是机器和工具总归是厂里的吧!”
工人不吱声。
静雅笑笑,拍拍他的肩,“手镯很漂亮,如果工头同意,你可以拿走,下不为例。”
老板给足面子,工头不好意思了,“拿去吧,以后注意就是。”
皆大欢喜的结果,静雅回到办公室时,心还砰砰跳——天哪!我竟然处理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纠纷……
田总有点得意,下午又一车料送到,何还没回来。料不多,静雅看了下,让工人收了。
何第二天回来,检查以后说得退货。
“为什么?”
“里面混了三分之一的假,以次充好。”何卫国简单地说。
“不都是花梨吗?”
“市场上的花梨有十几种,品种不同,质量完全不一样,价格悬殊太大,得退货。”
静雅羞愧难当,幸亏发现及时,还没付账。
路漫漫,学习吧,有何卫国在,静雅不怕。
厂里买了新车,用了新驾驶员,空闲时间,何卫国和驾驶员教静雅开车。
两个月时间,静雅通过了考试,拿到驾照。
木料处理已经完成前两道工序,明天开料,以后就更忙了,静雅要回自己家拿点日用品。
第二天上午,静雅开着宝马X4行驶在路上,九月的风,好清爽。
静雅百感交集,几个月前,她的生活一地鸡毛;现在,她把鸡毛扎成鸡毛掸子,拂去尘埃。
到家了,奇怪,钥匙插进去门打不开。吴为在家?快九点了,怎么还没上班?
静雅按门铃,没动静;打他电话,电话铃在房间里响了两声,停了。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尘埃一直在。
第三部分
01.与恶人居
一路上,静雅肺都要气炸了:出轨也罢了,竟然把人带回家,在他们的床上……
人渣!奸夫淫妇!
刚进厂门,看到何卫国向她招手,她打开车窗,“田总,马上开料,快过来看。”
开的是巴花木,树干直径将近1米,随着锯齿的推进,酸味扑面而来,静雅捂住鼻子。
何工笑,“巴花味道酸但花纹漂亮,这叫臭美,习惯就好。孔子说:与善人居,如入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俱化矣; 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俱化矣。”
静雅想到吴为——难道要与这个恶人久居,与之俱化至死吗?
忽然,轰鸣声停了,机器冒出一股青烟,酸臭味中又多了焦糊味。
“糟糕!”围观的工人们不约而同地轻呼着,何工急忙带人检查。
机器烧坏了,木料厚硬,机器太老、功率又低,可能超负荷了。
众人的目光看着静雅,怎么办?
好的数码双控开料机至少要二十万,为了这笔生意专门买一台,好像有点浪费。
何卫国建议买,完成合同重要,以后不用了可以卖给同行。
回家正和婆婆商量,吴为回来了,静雅不动声色地看他,他避开她的目光。
听说要买机器,他极力反对,理由是投资太大,影响收益。
静雅马上说没有机器没法开料,前功尽弃,不能因小失大。
“最后一笔生意,贴钱也不能砸吴氏牌子,买!”老太太一槌定音。
静雅胜利地去看吴为,更开心的是:婆婆让她和何卫国一起去济南买机器,那里集中了国内最好的机械厂家,厂里的老设备都是在济南买的。
静雅心里的不快被这喜悦冲淡了。
为节约时间,他们坐的飞机。这是静雅的第一次,起飞时,她紧张地抓住了身旁的扶手,何卫国看看她,把手覆了上去。
她任由他护着,飞上天空。
飞机平稳了,何卫国缩回手,窗外的云海吸引了静雅。美好的事情这么多,她却直到四十岁才发现,哎!
“何工,要两个半小时呢,”静雅说,“说说你和夫人吧!”又觉得不妥,赶紧补充,“不想说就算。”
“没什么好说的,一家都处于社会的底层,挣扎着过日子罢了。”何卫国苦笑。
“我想听。”静雅说。
“当年,我和老婆阿珍都在拖拉机厂工作,她是我徒弟。慢慢就好上了,结婚、生了一对儿女,去年儿子娶了媳妇,我都快做爷爷啦!”
“拖拉机厂倒闭后,我就进了吴氏,阿珍现在干家政……没了。”三言两语,何卫国说完了二十多年。
“你和她……感情好吗?”
何卫国犹豫了一下,“还行,她性子急、人泼辣,家里的事都是她管。我是……妻管严,呵呵。”何卫国反问,“你呢?和局长幸福吗?”
静雅扭头去看变幻的云,“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那,咱们换个话题。”
“不,我想说。”静雅调整了坐姿,开始讲述她的前半生……
原本,她是准备大哭一场的,可是,她竟然没有。像在讲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无悲无喜。
当讲到前两天的回家奇遇,她竟然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笑话。
当静雅笑的时候,何卫国忽然伸出手,温柔地揽过她的肩。
窗外,云卷云舒,变幻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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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田静雅会骗人
到了济南,何卫国住进酒店,静雅回家。
按响门铃后,听到屋里一阵乱,妈妈欢快地喊着,“来啦,来啦!”
门开了,桌上摆满了饭菜,爸妈站在门口:近三年没见到了,好像老了一点。
静雅忽然发现自己无比想念和爱他们,她扑妈妈怀里,放声大哭。妈妈抱着她,也哭。
“瞧这娘俩,真是。”爸爸也红了眼圈。
哥哥嫂子先后从单位回来,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着饭,又七嘴八舌问她当老总的感觉。
静雅适当地夸张了难度和她的厉害,一家人盯着她,时而叹息时而开怀……
“你们没发现吗?小雅变了,和以前完全两样了。”嫂子忽然说。
“是的,变得漂亮能干又能说,还真有总经理的气派!”哥哥马上说。
“我早就说过,这丫头会骗人,忘了她是愚人节生的吗?”妈妈大着嗓门。
“是我小看了妹妹,一直担心她那么老实会被人骗呢。”哥哥很高兴。
小雅、丫头、妹妹,这些称呼让静雅的心变得很软。说谎给双方带来的快乐,引诱她继续发挥。
先是南南百般好,最后开始夸吴为:工作上多么聪明、上进、忙碌;对家、对她、对孩子多么关心和体贴,每次出差,总是买好多衣服和礼物回来,真烦人……
一家人的欢喜在她的谎言中无限放大,他们摇着头感叹:真是傻人有傻福啊,小雅。
呵呵——静雅喝着汤,在谈笑声中看到吴为和一个女人在床上纠缠……
事情很顺利,老客户了,选机型,交定金,下午五点一切OK。
机械厂要招待晚饭,他们拒绝了。作为东道主和老板,静雅必须招待何卫国。
进了一家鲁菜馆,点了几个菜,开了两瓶啤酒。
牛肉火锅上来时,静雅想到那年生日,和吴为在小餐馆。他说:“不知以后的每年此时谁会陪你,你会不会想起今天和我?”
吴为,今天我想起了那天和你,还有你和另一个女人……
她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了里面的酒。
饭后,两人沿街逛着,走进一家饰品店,其中一节柜台都是木制的小饰品,一对情侣拿着一串佛珠在光下看。
“小叶紫檀的料,最后一串,要不?”店员问。
“多少钱?”男孩问。
“2800。”
“太贵了。”女孩放下手串。
“不识货,看这鱼鳞加金星,到哪找去?”
店员拿过手串要收。
“我看看。”何卫国接了过来,和静雅一起凑近灯光。
“很漂亮。”她说。
“不是小叶紫檀,是血檀。”何低声。
“不懂别瞎说,装啥内行!”店员一把抓过手串。
“装?!这位可是——国内顶级木质鉴定师,何卫国先生。”静雅用济南话一本正经地说。
“田总,没想到你还会骗人。”出了店门后,何卫国一直笑,他听懂济南话。
“骗人的感觉真好,停不下来了。”静雅也笑,“走,带你去趵突泉公园。”
“不会是骗我吧?”
哈哈哈……
在自己的家乡,在趵突泉边,和一个温暖的男人说笑着在月光下散步。这样的奢侈,田静雅不敢想像。
她忽然转过身去拥抱何卫国,他愣了一下,随即小心地、怜爱地把她拥入怀中……
03.两个女人
第二天中午他们回到南宁,机器两天后送到。
开料、打磨、油漆……吴氏木器厂内热火朝天、灰尘迷漫。田总每天戴着口罩、手套在车间转。
这一天,车间来了个窈窕时髦的女人找她,静雅不认识她,她说有事跟静雅谈。两人来到办公室,女人关上门,在沙发上坐下。
“田总,我是卫生局办公室的,叫董燕。”她自我介绍。
“找我有事?”她三十多岁,很漂亮,静雅有不好的预感。
“我有了吴为的孩子,我们在一起半年多了,你看怎么办?”董燕说完静静地看着她,不是咨询是挑衅。
静雅的心轰的一下,她强压住激动,端起茶杯喝水,一口又一口。董燕看着她的样子,想笑。
静雅总算想起来一句,“你应该问吴为呀,干嘛问我?”
“他说想离婚,怕你不同意,所以我来找你,请你放过他。”董燕很诚恳。
竟然有这样的女人,静雅的震惊大于气愤,“你……你破坏别人家庭还……”她说不下去。
“哈,据我所知,你和吴为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吧?自己性冷淡,还怪别人?”董燕的话音未落,雅静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你说谁性冷淡?你……你什么素质?”她又羞又气又恨又急。
门扑通一下被推开,三个女工闯了进来。
“见过不要脸的,这样不要脸的还是第一次见到,竟然上门来跟别人要老公!真贱!”说话的是小乐,拿着根一米多长的木条。
“想要吴局长啊,别问田总,先问问我问问它!”说着,举起木条向她砸去。
董燕吓得哇哇大叫,俯下身子趴在沙发上,那两个女工一把扯过来,要打她。静雅想到她说的怀孕,赶紧冲过来拦阻她们,扭头对董燕喊:“我和吴为的事自己会解决,不用别人插手,你给我滚!”
女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小乐抱着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静雅坐在沙发上,“田总,就不离,拖死这对狗男女!”
何卫国来时,女工们离开了,他叹了口气,去洗手间拧了热毛巾递给她。
静雅捂着脸,“何工,我该怎么办呀?!”
“看吴局长怎么说吧,你不要主动,有人比你更着急。”他拍着她的肩。
吴为什么都没说,他们之间死一般冷淡。
幸亏有活干,忙着真好。
进入十二月,打磨已全部完成,只剩下组装和油漆了。
何卫国算了一下,为了做下这笔,吴总把价格放到了最低。下半年人工、运费大幅涨价,又买机器,近千万的生意只能赚三十多万。
“有赚就好。”静雅说,哪怕不赚钱,只要让她一直忙碌,有事做就好。
发走最后一批货是2018年1月16日,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
静雅给工人发了工资奖金,宣布晚上聚餐。
只剩二十六个人了,十多个工人听说完工后工厂就要转卖,先寻了归宿,已经离开。
只有静雅,不知道归宿在哪里。
静雅红着眼圈一一敬酒,向大家表示感谢、同时告别,几个女工哭了。
当她举杯走到何卫国面前时,一个女人忽然闯进来,静雅吓了一跳,不是董燕。
“阿珍,你怎么来了?!”何卫国惊讶地问。
原来是何夫人,静雅刚舒了口气,却听见阿珍说:“怎么,不能来?早就想来了,我要瞧瞧田总有多美?迷得你天天加班!”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何卫国急了。
静雅脸色苍白,手又开始抖。
“吆,这就是田总吧?不过如此嘛,难怪被局长甩了。怎么样,是不是看上我们家老何了?送给你呀?”
“啪!啪!”两声,何卫国先扔了酒杯,接着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胖脸上,拖着她往外走,留下女人的哭喊,“好啊,何卫国!为了别的女人,你竟然打老娘,你个……”
静雅不记得是怎么到家的,婆婆和保姆已经睡了,她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先是董燕,后是阿珍,一个来要男人、一个来送男人,可是她,除了自己,哪里有过别人?
她甚至佩服这两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幸福,她们多么勇敢和野蛮,可是她……
04.寂寞春风十万八千里
第二天,各车间只有工头来收拾整理,公司的账务由会计直接和婆婆联系,与她无关。静雅呆在经理室,不知干什么也不知该去哪里。
何卫国进来了,两人互相看了看,竟然无话可说。
他看上去很苍凉,不是苍老,是苍凉。
“田总,我年后去莆田了,跟你说一声,实在抱歉。”何卫国还是开了口,“从济南回来,我给你做了个手串,是极品小叶紫檀老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
108粒圆珠,每一粒都闪耀着润泽的光,她戴在手腕上仔细看,有鱼鳞、金星,还有两个月前趵突泉的月光。
“为什么那天不出轨呢?也值得被冤枉一场。”静雅抬起头,不知何时,何卫国已经走了。
走吧,都走。
回到吴家大院,吴为、吴为姐姐、姐夫都回来了,一家人正讨论着什么,看到她,都不说话了。
婆婆喊她过来拍拍身边让她坐。
“静雅,那边收到货打电话过来,很满意,余款年前结清,赚了三十二万。”婆婆说。
“可能年后还要追加订货,他们姐弟都建议不做了,把厂卖掉,我想听你的意见。”婆婆话音刚落,几双眼睛都转向她。
“妈妈,工厂如果卖的话能卖多少钱?”静雅捻着佛珠问。
婆婆很失望,吴为姐弟眼睛亮了。
“最值钱的就是新买的机器,还有一些存料值十来万,土地是宅基地只有使用权。厂房都是简易的,除去爸爸办公室的家具样品,大约能卖七八十万。”吴为说。
静雅继续捻着佛珠,看着吴为,一字一句地说:“爸爸说过工厂留给南南,不能卖,我愿意先管着。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小雅,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要你愿意管理木器厂,妈妈什么都答应,说吧。”婆婆激动得泪光闪烁。
“我要离婚……”
番外
2018年4月1日中午,田静雅站在“吴氏木器厂”经理室的窗边,几个工人正在下货。
她一边看着崭新的离婚证,一边接济南的电话。
“谢谢妈妈,知道啦!待会一家要一起吃饭的,吴为订了蛋糕,这边生意很忙,我先挂了啊!”
如果谎言能给别人带来快乐,那就骗吧!
田静雅刚放下妈妈的电话,就有两个信息进来:
第一个:快餐到了,下来拿
第二个:生日快乐! 何卫国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腕间的佛珠上……
窗外,春风浩荡,好像在说:“田静雅,愚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