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嫡女沈青青大婚,嫁给了那个给她取了小字“子衿”的人。
青青想着韦宁午后安然的模样,微笑着对青青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从今往后,我叫你‘子衿’吧!”
“小姐,该盖盖头了。”一身朱红的喜婆慈祥的脸上带着笑,弓着身子询问着。
沈青青轻声“嗯”了一声,任由大红色的盖头遮住了视线,只剩下满眼的红色。她听着外敲敲打打好不热闹,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一个坚实的背出现在身前。
“今日兄长送青青出门,自此以后,青青一定好好照顾自己。”青青抬起头,但是她什么也看不见,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伸出双手,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放在肩上,青青手臂环绕着兄长的肩膀,贴着他结实的背,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
沈凌把沈青青背到娇子旁,小心翼翼地放下沈青青,看着她由稳婆搀扶着坐进娇子里,轿帘放下,自此之后,沈凌与沈青青,只是兄妹,也只能是兄妹。
壹
沈青青与沈凌初遇,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季。
那时候沈青青不姓沈姓舞,一舞钟情的舞。
舞青青由相府老爷沈域抱着踏进还不是相府的沈府,沈凌看着那个冻得小脸通红的奶娃娃,冷哼一声去了母亲的院子。
当天,沈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沈老爷抱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奶娃娃去了妾室屋里,一连几个月都不曾踏进沈夫人的院子。
沈凌看在眼里,为父亲的绝情而生闷气,直到那天因为心不在焉被夫子罚打了手心,他闷坐在花园里为母亲不值,低垂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奶娃娃的脸,黑黑的眼珠子贼溜溜的转着,脏兮兮的小手戳着沈凌的脸。
沈凌生气的站起身来蹭蹭的就走了,身后却传来小女孩咯咯的笑声。
沈夫人终究是妥协了,在青青两周岁宴上,沈老爷认青青为沈府嫡女,养在沈夫人膝下。青青姓了沈,入了族谱。
人们都道青青是沈老爷外室的私生女,因夫人不容外室,青青养到一岁多才被沈老爷抱回府认祖归宗,只可怜她那娘却依旧只能是见不得人的外室。
也有人说青青是沈老爷远房表亲的女儿,因表亲没落,沈老爷念着同族的情分接了青青回来,姑且养着给长子沈凌当个通房丫头。
沈凌听着学堂里同窗的闲言碎语,回到母亲屋内闷闷不乐,沈夫人看着沈凌,也只得安慰沈凌等他长大了就会明白。
沈凌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想着母亲跟父亲那几个月的互不理睬,越发肯定了青青就是父亲私生女的事实。
自从沈青青养在沈夫人名下,沈青青的一应物什都搬进了沈夫人的院子,日日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沈凌的孩子心性慢慢收敛,对这个天降的妹妹也逐渐喜爱起来。
沈夫人虽然不喜沈青青,却也不曾苛待她,除了抗拒着不曾抱她,对她也越发上心。
沈青青长到十三岁,已是京城里赞誉满口的大家闺秀,人们似乎早已忘记沈青青只不过是沈府的养女,交口称赞间沈府嫡女的名声早已远播,成了各府夫人争相打听的人物。
贰
韦宁是沈凌的同窗,但俩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韦宁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与将军的铁血男儿不同,这个小公子生的唇红齿白,一副小生的模样,柔柔弱弱的。韦宁是将军发妻的老来子,也是继长子命丧战场后唯一的儿子,将军对这个小公子是宠上了天,觉得儿子弃笔从戎也是不错的,于是对小公子的武艺从不在乎。
这日韦宁偷溜出府打算去新开的雅音阁听曲,恰巧碰到被沈青青粘着买桃花酥的沈凌。
韦宁看到沈青青,不禁赞叹,果然是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略施粉黛的脸白皙粉嫩,水色的衣裙随风飘扬,全京城的姑娘都不如眼前这个让人眼亮。
韦宁掩饰的咳了一声,笑着同沈凌打招呼。沈凌对韦宁拱手作揖,向沈青青介绍着将军小公子。
沈青青立即收敛俏皮模样,规规矩矩的作揖。
“你可有字?”韦宁依然嬉皮笑脸,这让沈青青着实恼怒,碍于兄长的面子却不得不老老实实摇摇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从今往后,我叫你‘子衿’吧!”
韦宁的话落在青青心上,青青愣愣的盯着韦宁那看不出真假的脸,拂袖而去,沈凌也恼怒同窗的轻浮,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自此,韦宁成了沈府的常客。
叁
转眼沈青青到了及笄之年,开始有媒婆上门说亲。沈域看着逐渐端庄的青青,打发了媒婆后叫青青到书房。
盛夏的季节,知了烦躁的叫着,沈凌站在书房外的院子里,他手里握着一支桃花发簪,是送给沈青青的生辰礼。
“青青,总觉得你还小,而今媒婆上门,我才发觉,青青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沈域说着,似乎在回忆过往。
“父亲,青青永远是您身边的小姑娘。”沈青青走到沈域身后,替他揉捏着肩膀。
“青青。”沈域止住沈青青的动作,站起身来与沈青青直视,“有件事在我心里埋了十多年了,我本想等你大些再告诉你,现在你己经十五岁了,是时候该知道一切了。你父亲本是西北边境的小小刺史,名唤舞之塘,是我外祖的远房表侄,曾在我进京赶考时照拂我年迈的母亲,让我无后顾之忧安心赶考,却不想等我归来时母亲却因病去世。后因你父亲爱上临国清平郡主,被有心之人诬陷通敌叛国。幸好你母亲外出才躲过一劫,后来回国发现母国亦已叛国之名缉拿她,不得已踏上逃亡之路。后来却发现自己有孕,不得已回你父亲老乡,被族长收容。为了你可以健康长大,你母亲在生下你不久后悄然离去,用自己的生命当做诱饵换你平安。”
“而那个用你父亲的血来给自己铺路的将军,就是姓韦的老匹夫。”父亲说到激动处,手狠狠地砸向了桌子。
而门外,梅花树下,一个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眼神却黯然。
“父亲,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从记事起便是在沈府,于我而言,沈府才是我的家。”沈青青内心平静,似乎在听别人的故事,可是她知道,这些故事一旦背负在身上,她就再也不是昨天的她了。
回到房间,沈青青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梳妆台上的簪子,是沈凌亲手雕刻的,刻的桃花,栩栩如生,可是兄长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沈青青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沈夫人当年不惜和沈凌冷战几个月也不愿意接纳她。于任何人来讲,沈青青都是埋藏在身边的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出来就有诛九族的风险。
肆
沈凌送沈青青桃花簪的事终究还是被沈夫人知晓,沈夫人不顾老爷的反对,执意让媒人同韦府说亲,韦宁吊儿郎当抬着聘礼进沈府的时候,沈青青正在听沈凌温书,他温文尔雅的声音温厚朴实,让沈青青一直悬着的心慢慢踏实。
她不知为何,自己越发粘着沈凌,而沈凌也不再撵她,早早地备下她爱吃的桃花酥等她。
“子衿,我来娶你了。”韦宁笑着从正厅熟门熟路的过来,后面丫头跑得气喘吁吁。
“韦公子万安。”沈青青送走嬉皮笑脸的韦宁后来到正厅。
正厅里闻讯赶来沈凌怒不可斥,沈夫人却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
“你有没有考虑过青青,你要至她于何地?”沈老爷的声音洪亮,旁边的丫头婆子低头不语。
“那老爷又要至沈府于何地?”沈夫人讥笑着,“今日这聘礼抬进了相府,如若退亲,这满城的公子,哪个又敢娶她?”
“你!你!你!……”沈老爷气急,却又说不出来反驳的话,因为,这是事实。
倘若被人揭发,韦家作为当年诬陷之人,肯定会推青青出门顶罪。如若沈青青留下一儿半女,父子成仇人,为了孩子韦家也会留住沈之塘最后一丝血脉。
如若冤案得以平反,韦家诬陷之罪罪不容诛,青青成为官家小姐又有相府庇护自然平安顺遂。
唯一的共赢局面就是当年的事不被揭发,而这需要韦家竭尽全力粉饰太平。
好一个响当当的算盘,又加上近两年韦宁的频繁造访,沈夫人全了有情人的情,也把这潜在的危险推了出去,实在是最好的办法。
“我愿意嫁。”青青走进正厅,在沈老爷面前跪下,“父亲,我愿意嫁韦府。”
“可是,孩子……”沈凌颤抖的手,却始终没有落到沈青青的头上。
“父亲,韦宁虽说纨绔,却本性不坏,也未曾做过出阁之事。将军与相府也算门当户对,这两年韦宁对我的爱护之心青青看得真切,还望父亲成全。”沈青青跪着,沈凌却心酸不已,良久只得叹一声“罢了”,拂袖离去。
沈青青听得耳边沈夫人低声哭泣:“青青,是我对不住你,要怨就怨我吧。我不能拿凌儿和整个相府做赌。”
“母亲,沈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也该报答才是,母亲不必挂怀。”沈青青依旧跪着,看着身边的人慢慢离去,日光渐暗,烛光笼罩。
而沈凌,慢慢的走到沈青青对面,扶起四肢僵硬的她,当看到沈青青早已泪流满面的脸时,沈凌的心生疼,他抱起沈青青,一步一步地走回她的院子。
沈青青知道她该拒绝沈凌,但是她却想最后任性一次。她搂着沈凌的脖子,头埋进他的胸膛,贪婪的呼吸着专属于沈凌的气息,听着他咚咚有力的心跳,意外的睡着了。
等她睡醒,将军府的合庚帖已经送来,沈青青握着那通红的帖子,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自己和韦宁的生辰八字,她的命,就这么定了。
待嫁的日子,沈凌夜夜站在沈青青的门外,沈青青都知道,但她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夜夜抱着那支桃花簪入睡。
兄长,宜其家室的姑娘,始终不是我。
伍
洞房里,沈青青抚摸着袖子里的桃花簪,只听嘎吱一声,满身酒气的韦宁走了进来。打发了丫头婆子,韦宁慢慢的掀开盖头,看着珠钗玉环下泪痕满布的脸,他不由得凑近脸庞亲了上去。
“夫君,先喝了合衾酒。”沈青青扭身躲着,来到桌边拿起酒杯递给韦宁,韦宁笑着接过,一饮而尽,那笑容,是沈青青见过的最纯净的笑容。
沈青青一言不发的喝了那杯酒,转身把酒杯放回桌上。她意想中的痛楚并没有发生,身后却传来“咚”的一声。
沈青青猛然转身,发现是韦宁摔落在地。“子衿,我没想到你如此执意。”
韦宁疼痛的弯着身子,沈青青袖中的桃花簪掉落,她却顾不得,冲到韦宁身边。
“韦宁,你不能有事,我去给你找大夫。”沈青青哭着,却被韦宁拉住。
“子衿,对不起,我本想好好跟你过日子,替我父亲赎罪。往后,你要好好活下去。”韦宁的气息渐无。
沈青青在地上坐了一夜,怀里抱着已经凉透了的韦宁。天色渐亮,沈青青替韦宁整理好衣衫,僵硬的手指拾起掉落的桃花簪,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簪子掉落,沈青青俯身躺在韦宁身旁,侧脸看着韦宁安详的面孔,笑着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