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 你平安回来
就够浪漫
——《海枯石烂》
有人说,青春是经不起分离的。
“喂,你有修正液吗?”阿武问。
“有。”我说。
“借给我好吗?”阿武问。
“好,我借给你。”我说。
“哈哈哈,你说的喔,你可要记得嫁给我喔!”
阿武大声喊起来,紧接着是身后一群男生的坏笑。
对了,糟了,中计了。
在我们的方言里“借给你”和“嫁给你”是同音的。
这么多年回去了,回过头来看,
这居然是我第一次答应他的求婚。
那年我们十五岁。
初中毕业大考结束的那晚,我们在泪眼婆娑的班主任的默许下,一起喝了一顿大酒,我看着阿武从这桌敬到那桌,反反复复,乐此不疲,他摆出各种奇怪姿势和笑脸逗得同学笑得前仰后合,他凑近老师的耳边说出各种班级趣事,就连老泪纵横的班主任也破涕为笑。他就是这样的男生,功课一般,却人缘超好,他瘦弱的肩膀上好像扛住了整个宇宙的笑容。
我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我在等,等他把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的全逗乐了,等他走进我跟前,等他也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敬我一杯酒,然后说两三个烂透了的蠢笑话,无论多难笑,我都会送他一个笑容,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灵光对他说一句“保重”
可他整晚都没有走过来。他敬完了所有人就坐了下来。
他的眼神里好像沉了一艘船,他的肩膀也松垮了下来。
我看着他,他看着自己面前早已空掉的杯子。
“喂,我们喝一个吧”我凑到他跟前。
“不要。”阿武说。
“为什么?”
“我不喜欢喝酒的女生。”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那时的他实在是太幼稚了。
那种幼稚语气里透着一种隐隐作痛的大男子主义。
“我干了,你随意。”我刚说完,杯子就被阿武抢了过去。
他说“你能借我十块钱吗?”
我说“好,我借给你。”
我等待着他再一次的玩笑和大伙儿的起哄。
可他傻傻的望着我,又说“能借我吗?”
“能”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要借钱。
“喏,十块。”我递给他。
他飞身跳出这个老式饭店的门槛,买了一盒烟。
“你怎么可以抽烟!”我说。
“我爸也抽。我问他为什么抽,他说不高兴。”他说。
“那你干嘛抽!”
“因为我也不高兴了。”
那晚,他抽了半根烟,我陪他蹲在杂货店旁的大树下。
他抽一口,咳好几下。
他的肩膀开始耸动,我觉得他眼里的那艘船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他告诉我,他的爸爸不会回来了。他家祖祖辈辈都是靠打渔卖海产为生的。
上一次出事是他的祖父,那时候他还很小。这一次是他的爸爸和二叔。
“长大了,千万不要嫁给出海的男人。”他说。
“出海的男人,也好过出轨的男人”我说。
他愣了几秒,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知道的,全校的人都知道。我父母早就离婚了,他曾看到过,我的爸爸想趁着我放学把我接走,离开这个城市,跟他一起生活。可偏偏我妈妈也来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在校门口破口大骂,连推带打的搞出一场让我难堪的闹剧。我没有跟爸爸走,因为我只有一个妈妈,只有一个。
我继续念高中,而他开始了一段畸形的青春期。
他每天混迹于游戏厅,网吧,溜冰场。
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许多老虎机,放在各种小店里赚钱。
可他没有染上什么恶习,不抽烟,也不喝酒,始终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留着干干净净的寸头。他时常会来学校等我放学,陪我走回家。每次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都会转身就走,没有那些早恋男生的过分举动。那三年,甚至连一次牵手都没有。他说,他在等,等自己长大,等自己强大,等自己足够有资格撑起一个家。
十八岁那年他就跟几个朋友开了自己的游戏厅,虽然很简陋,却很特别,他的游戏厅是绝对禁止吸烟的,他让我知道游戏厅也可以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就像他的衣服,他的寸头。他和几个同龄人,把这个小小的游戏厅打扫的像是一个咖啡厅,价格比其他游戏厅便宜,客人也自然多了起来。可好景不长,半年后,就被城管端了。理由是,周末来玩的学生太多了,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我存了点钱,想去外地闯闯。”他说。
“我会留在本地上大学。”我说。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他的眼神里有一艘船。
我踮起脚尖。
我吻了他。
但这段感情,绝不是从这个吻开始的。
“有点像电影似的,这就是女生说的浪漫吗?”他说。
“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够浪漫。”我的心里响起了这首歌。
我有你放在心上 生命就有了重量 风来也不会飘荡
一起看海枯石烂 一起等地老天荒 慢慢爱 不慌不忙
我们保持联系,大学的课业相对轻松了许多,我一有空就会坐火车去找他。他做过夜场服务生,推销员,之后又开始卖起了红酒。他有时候赚得多,有时候赚得少。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认认真真的陪我,只要我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放下一切,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边,陪我逛公园,看电影,陪我吃晚餐,吃宵夜。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一个男生能够百分百专心地陪着一个女生,是多么温柔的事情。
大学的时间远比中学要快得多,不知道是不是恋爱的缘故,不知道是不是没那么多课业的缘故,总之,我也终于变成了大人。虽然离阿武的成熟还差得很远。
“我能见你妈妈吗?”他问。
“让我想想吧。”我犹豫着。
哪有需要通知才会知道女儿已经恋爱的母亲呢。
她早就知道,可能比我自己清楚的确定“那是一场恋爱”的时间还要早吧。
她没有表态,只是说,慢慢来吧,人要慢慢处,爱要慢慢来。
这并不是一个灰姑娘和坏小子不顾家人反对一定要在一起的故事。
双方仅剩的家人都还算支持。我们就这样半公开的走在了阳光里。
“你决定什么时候娶我啊”
“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年。
可等来的却是下一个三年。
他跟朋友合伙开了一个装修公司,
一开始还很顺利,收入可观,于是又接手了一家足疗店。
可没熬过两年,公司关了,足疗店也低价转给了别人。
我记得那是一个雨天,我在我们租的房子里,看见他第二次抽烟。
屋里放着那首我最爱听的《海枯石烂》
“我没钱娶你了。”
“那我请客。”
“什么?”
“办证的钱,算我的,结婚这事儿我请你了。”
我们没有摆酒,没有婚纱,
我们严肃的宣誓,我们冷静的领证。
领证的第二天,他说他要去学海员,
他说这事儿来钱快,他一定要从头攒钱,
给我一个婚礼。给我一个正常女人都有的婚礼。
一个最浪漫的婚礼。
“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够浪漫啊”我把这句话咽进心里。
我强忍着不肯接受的情绪点头答应,
我知道我维护的不仅仅是这一段感情,
还有他那份为了我而不肯熄灭的自尊心。
我知道那是对于一个男人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十五六岁的那次对话。
“长大了,千万不要嫁给出海的男人。”他说。
“出海的男人,也好过出轨的男人”我说。
还有半个月他就要回来了。
“只要 你平安回来 就够浪漫”
我有你放在心上 生命就有了重量 风来也不会飘荡
一起看海枯石烂 一起等地老天荒 慢慢爱 不慌不忙
我有你守在身旁 眼睛就可以勇敢 看岁月怎麽漫长
就算真海枯石烂 就算已地老天荒 还相爱 就没遗憾
不遗憾
有人说,青春是经不起分离的。
可我和你怎么会只是青春呢,我的目标是和你一起长大,一起变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