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往了五年后，我和他终于拥有了属于彼此的结婚照。

我最中意的一张就是在构图和姿势上最平凡无奇的那张——在照片的正中，我穿着婚纱，他穿着西装，我们并排站着（这是我坚持要求的），挨得很近，看着镜头微笑。没有外景，能看出来是在摄影棚拍的；除了几束花，也没有多余的装饰，背景是黑棕色的。

结婚是件很麻烦的事，在中国尤其如此。对于摆酒和婚礼之类，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多少都算是做给别人看的，热闹散了就没了，但是结婚照是要珍藏一辈子的，对于不爱拍照的我们来说尤其如此。或者说，某种意义上，这张照片才是我们婚姻的见证。因此，结婚照对于我来说，尤为重要。

在卧室翻看相册，看着这张照片，初为人妻的我疑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已婚妇女的？

还是少女的时候，我幻想过与另一半相遇的场景：无论地点时间如何，但是有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命运指明了方向，仿佛有如神谕，那一刻我明白这便是我寻了许多年的人。

但当初答应同夫交往的时候，并没有上述情景发生。一时兴起下，还有着少女心性的我对还在为突然到来的告白错愕的夫说，不相信就算啦，过了这村没这店哦。

心里想着，就试试看好了，不行就分。

不知道是夫对我太好，还是我太懒，总之，就这样一直交往了五年，过程也算得上毫无波澜。一切都平稳地进行，于是结婚也成了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

双方的家长都很满意，我们自己也满意，周围人也说是相配的一对——且不说什么叫相配，总之，世俗上来说，这算是门成功的婚姻。

——但其实，拍这张结婚照的时候，我在想别的。

我在想，我身边的这个人，是否能够同我一起支撑起往后要共同分享的人生。我也许是爱他的，但我能否保证不会遇到更爱的人呢？同样的问题，于他亦然。

这些问题，婚前也问过夫。或许是因为迄今为止的人生常常四处迁徙，居无定所，又常常精神受困，为虚无的问题痛苦，我常觉幸福难长久，时而惴惴不安。偶尔独处，不安感难免作祟，一直延续到被更要紧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为止。如此次数多了，便忍不住拿疑惑去问共枕之人，是为无奈之举。

夫总说，凡有什么问题，两个人一起解决便是。

我并不期待夫会给出令我心安无虞的答案，因为我深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之所以要问，只为减轻自己的焦虑不安。这是性格使然，问题只能由时间作答。

而且，我怀疑夫也想过同样的问题，只是一来他程度不及我深，二来在我面前总不能自乱阵脚。想至此，又不禁为夫的可爱而宽慰。

到底，他是爱我的。

唯有这点，我敢确定。

生活如同潮水，周而复始，冲刷着不平的棱角，也带来不知何时才会终止的打磨，意志消沉之时，总要有个归处。认清社会的冷漠与为人的孤独后，我更加明白家庭的重要性。能与相爱之人组成家庭，是出生以来，在已成规模、有牢不可破的规则制度下的世界上，我能够完全依靠自己确认的为数不多的幸福。

是为数不多，令我心里无比踏实的事情。

也因此，虽然有诸多疑惑，我仍然笑着拍下这张结婚照。

照片上，我们挨得如此之近——但没有拥抱或者牵手，我喜欢这种克制。我也不喜欢为了掩饰身高而采取的各种姿势，比如我坐着他站着，又或者为了表现亲昵要把胳膊放在脖子、腰、肩膀等显示占有的位置上。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坚定的女权主义者，而是因为我觉得这样更像夫妻。

拍照的时候，对于我的要求，夫悄悄笑我：你还这样害羞。

他声音极轻，只有我能听见。我垂下眼帘，一副听话的样子，也悄悄回之：作风老派而已。

“你们集中下注意力啊，”被拍摄对象提出一堆要求的摄影师无奈，“看镜头了，1、2、3——”

闪光灯亮了又暗，只属于我们的对话稍纵即逝，之后的瞬间被永久记录，变成了这张照片。

我合上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