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位老师，十七岁开始教书，民办老师，一个月工资七元，不够一大家人支付生活。父亲在老家闭塞山村里，唯一坚持到两百里外上中学的人。那时闹饥慌，父亲上半天学，还有半天到处寻找野菜，每餐是野菜汤里加上一点玉米面，照得见人影，每人两大勺（约一小半碗），父亲常常饥饿难奈，拼命看书，用精神粮食喂饱自己肠胃。

   当时，村办小学，没有老师愿意来，村长，书记亲自上门聘请父亲，去教小学的孩子。父亲欣然前往，备课，讲课很有学问。父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个性，促使他进步，奋发努力。课上是威严老师，课下是亲密朋友，和孩子们打成一片，每个孩子的个性，品味都了如指掌。放学后业余时间，父亲开始自修，自己买书，准备考取文凭，拥有公办教师身份。说来也巧，那一年全乡五百多人一起参加考试，唯独父亲过关，文化知识，理论知识，面试一一通过。父亲成了成正公办老师。那是一次质的飞越，青春起跑线上一道亮丽彩虹，多年后父亲对我叙说当年，无不自豪，感慨万分。

    父亲拥有教师资格证后，被调到乡里中学任教，初一，初二，初三，跟班走，年年班主任，父亲教育有方法，能激发每个孩子的特长，每个孩子都是闪光的，每个孩子都是有理想的，父亲将美好的希望种在孩子们心灵土壤里，时不时浇浇水，锄锄草，施施肥，用爱的光茫照耀着他们，耐心地聆听着，呵护着他们健康成长！校长看到父亲不一样的能耐，连续八年，只让父亲带初三毕业班，父亲能给学校创造额外收入，让学校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毕业班考取人数越多，奖金越大。父亲将每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呕心沥血辅导孩子，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御下他们沉甸甸的思想包袝。孩子们也挺争气，回报父亲的是优异的成绩，走出大山，走向更美更好的世界！

     父亲耿直，爽朗的个性，不适合当官，中学当了三年教导主任，到小学任了三年校长，又被调中学教书。一生从教，直到六十岁退休。

      退休后，到城里。弟弟已买房成家。父亲闲不住，又找到城里学校，兼职，一方面挣钱养家，一方面父亲离不开孩子们，离不开三尺讲台，那是父亲一生的舞台，尽情发挥着余热，点燃自己的烛光，照亮孩子前行的路。母亲给弟弟带孩子，并负责买菜，做饭，家庭卫生等等。弟弟，弟媳忙工作，早出晚归，家事一概不过问。父亲下班回来，帮母亲做家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直到两年前，母亲做饭，忘了按开关，抄菜，忘放盐，端饭，时常碗掉地上。父亲带母亲去检查身体。肺癌晚期，父亲一下子蒙了，继而跑到无人处嚎涛大哭。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伤心过后，像什么事儿没发生一样，对母亲嘘寒问暖，不能让母亲知道她得的什么病。紧接着，父亲辞去了工作，将母亲送到当地最好的医院，做放疗冶疗。儿女都有工作，每天坚持看望母亲，带饭，带菜，只有父亲全程一直陪伴母亲。打菜，买饭，母亲的饮食起居，洗漱，甚至上厕所都离不开父亲的照料。首次放疗，二十次，一般一个月即可，母亲六十捌岁，年龄大，抵抗能力差，两个月才出院。

     父亲每天陪伴母亲，吃饭，喂药，事无俱细照顾母亲。母亲没生病前，父亲从来不做饭，没洗过衣服。如今，父亲学会了做各式各样菜，堡各种汤，做花样无穷的饭。只为合母亲口味，只为母亲能多吃几口，只为延长母亲的生命！天气好的时候，父亲牵着母亲的手，去广场散步，和母亲的朋友聚在一起，分享彼此生活的内容。母亲眉宇里满是感动，轻柔地笑着，和悦地交谈，父亲对母亲，充满怜爱，小心翼翼呵护着母亲。

     这样坚持了半年，母亲的身体不再适合放疗，医生向我们推荐最新产出抗癌药物，三千一百元一盒，一个星期一盒，吃够二十六盒后免费。这个药医院不报销，全部自费。父亲和我们商量，坚持让母亲吃这种药，这种药刚开始效果确实好，母亲能吃，能喝，精神状态好，情绪饱满。又过了半年，母亲病情加重，经常走路摔跤，回家走错门，找不到家了。甚至到我家来玩两天，不知道在哪里，糊涂，忘性大，紧接着偏瘫，失语，不能够表达自己内心的需求。吃的饭越来越少。父亲着急，送医院，医生说肺癌转移到脑，压迫中枢神经，引起一系列反应，没有办法抑制癌细胞扩散。父亲感觉到母亲时日不多了，刚好吃了二十六盒药，可以免费领药时，母亲病重，父亲每次喂母亲药，用筷子撬开母亲嘴，再把药化成水，倒进母亲咽喉里，捏住母亲的鼻子，以防药溢出来。场景很残忍地再现了父亲为了留住母亲的生命，不惜牺牲母亲的尊严！

      在母亲最后那段日子里，完全不会说了，呼吸困难，喉咙里一直有痰，却没有力气咳出来，阻碍着呼吸。任何东西都喂不进去了。父亲不甘心，喂母亲液体的奶，结果全部又吐了出来，水都喂不进了。我们将母亲送到医院，母亲插着氧气管，呼吸监侧仪，从早晨打针直到晚上，一天九瓶药水，有消炎的抗生素，有化痰的，有护胃的，有能量的营养针。母亲呼吸一扇一扇的，脸憋得通红，高烧不退，偶尔眼睁开，扫一下我们，没有任何语言形容母亲当时状态，情景。父亲打电话，几个姨从老家赶下来，看望母亲。母亲心里应该知道，只是不再说了，眼角滚落滴滴亲泪，浓缩千言万语，浓浓姐妹情深，眷恋红尘有爱，不舍儿女情长，一切的一切，都放下了，都释然了！

    在医院里只坚持一个星期，母亲还是去世了。父亲一下子倒在地上，医生说父亲长期照顾母亲，透支自己的健康引起的。掐人中，医生将父亲弄醒，我们安慰父亲，让他想开些。母亲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对母亲来说，是最大的痛苦和折磨，对父亲来说，已经尽力了，最大限度地延长了母亲的生命，天悔无憾了！

      安葬完母亲，父亲彻底垮了，住院冶疗，一方面思母过度，一方面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血压噌噌往上升，头晕，浑身无力。一切生理表现都指向父亲心理放不下母亲，对母亲习惯性依恋，无法独处，无时不刻不想念母亲，睹物思人，母亲的影子占据着父亲思维，这得一个过程，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师。

    住院半个月，父亲的身体康复了。父亲报了老年兴趣班，拉二胡，练书法，绘画。希望父亲早日从失母痛苦中走出来，希望父亲的晚年生活更丰富多彩，希望父亲能够为自己的生命好好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