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提到贾雨村问门子,英莲在五岁时就被拐走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卖她。
门子说:“有一种人贩子,他们专门拐走五六岁的孩子,养在偏僻的地方,等到十一二岁时,根据他们的长相再带到其他地方去卖。英莲小的时候,我们天天哄她玩,虽然过了八九年,她如今也有十二三岁了,变高了脸也长开了,但是五官的大概轮廓还是没怎么变的,熟人都能认出来。而且她眉心处原本就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红胎记,所以我认得。偏偏这个人贩子又租了我的房子住,那天人贩子不在家,我也问过她,她是被人贩子打怕了,什么都不敢说,只说人贩子是她亲生父亲,因为没有钱还债,所以才卖她。我套了很久的话,她就哭了,只说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这就可以证实我没认错人了。那天冯公子看中了她,付了钱,人贩子喝醉了,英莲叹息着说她的苦日子终于是要熬到头了。后来听说冯公子让她三天后进门,她又有些忧愁,我看了有些不忍心,等人贩子出去后,就让我妻子过去开解她说,这冯公子是选了吉日来接你,肯定不会把你当丫鬟来看待的,而且他一表人才,人品也好,家境殷实,一向都不喜欢女人的,现在既然决定要买你,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你耐心等两三天,不要担心。英莲听了这些话后才没那么忧愁了,也以为自己有了个好去处。谁知道天下竟然有这样不如意的事,第二天,她偏偏又被卖给了薛家。要是卖给其他的人家也还好,这个薛公子的绰号是呆霸王,是最霸道不讲理的人,而且觉得有钱什么事都能摆平,所以就把冯公子给打死了,硬是把英莲给拖走了,如今也不知道英莲是死是活。这冯公子空欢喜了一场,心愿没有达成,反而花了钱送了命,也是可怜啊!”
雨村听了也感慨地说:“这也是他们的孽缘,也不是偶然的事。不然冯渊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英莲呢?英莲被人贩子折磨了这么多年,才刚刚有点脱离苦海的盼头,而且对方又是个有情有义的,如果两人能在一起,那也是一件好事,偏偏又生出这些事来。薛家虽然比冯家有钱,但是按薛公子的脾性,他应该是有很多姬妾的,必然是个荒淫无道之人,肯定不会像冯渊那样一心一意地对待英莲。这也是桩梦幻姻缘,一对薄命人啊。那个,先不要说他们了,眼下这个案子要怎么判才好呢?”
门子笑着说:“老爷您当年多么果断,怎么现在却成个没有主意的人了?小人我听说老爷您能当上这个官,也是贾家和王家出的力,这薛蟠是贾家的亲戚,老爷您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案子给结了,这样您以后也好去见贾家和王家的人。”
雨村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个案子牵涉到人命,有皇上隆恩我才得以再当官,皇上对我实在是有再造之恩,我正应该兢兢业业地工作来报答皇上,怎么可以徇私舞弊呢?我实在是不能这么做啊。”
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又何尝不是个大道理呢,只是这个在目前的社会上是行不通的。难道没听古人说嘛,大丈夫相时而动(看准时机行动),还有句老话是趋吉避凶者为君子(君子要趋利避害)。如果依老爷您的意思来办案,那不仅不能报效皇上,您还会自身不保,望老爷您三思。”
雨村低着头想了半天才说道:“那按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处理?”
门子说:“小人我已经想了一个好主意,老爷您明天上班的时候,就虚张声势地去抓人,凶手薛蟠自然是抓不住的,原告肯定会要求抓几个薛家的族人和奴仆来问话,小的我在中间去传递消息,让薛家的人说薛蟠已经得了急病死了,并让他们把相关的证明文件都整理好呈上来。老爷您只说您能通鬼神,然后在公堂下面设坛,让大家都来看,老爷您就说,已经问过神仙了,说是死者冯渊和薛蟠是上辈子的恩怨没有了结,如今偏巧碰上了,就应该做个了结。冯渊死了,薛蟠也突然得了不治之症,正是冯渊的鬼魂来索命把薛蟠给弄死了。这件祸事都是人贩子惹出来的,人贩子原本是哪里人,现在依照法律应该如何处置,就不一一细说了。小人我在暗中嘱咐人贩子把所有的罪都认了,大家看到占卜时神仙说的话和人贩子的供词对上了,也就相信这些都是事实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您判他们家罚一千两银子也好,五百两银子也罢,给冯家作为办理丧事的费用就是了。那冯家也没什么有来头的人,打官司也就为了点钱,看到能得到那么多银子,想必也就没话说了。老爷您细细想想,这个主意怎么样?”
雨村笑着说:“不太稳当,不够好,等我再好好想想,或许可以堵住大家的议论。”二人商量了很久,天都黑了。
门子在这里又有一次冷笑,这次贾雨村还是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低了半天头,证明贾雨村已经对门子的言行不爽了,同时他也在考虑到底要怎么处理案件。听到门子的馊主意后贾雨村还搬出皇上来,说自己是多么的刚正不阿,多么的大公无私。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大话空话也就能忽悠下门子这样心思简单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