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桃花寨是十万大山里一个既普通又不普通的小村庄。寨子里的人两只耳朵一个鼻子，和别的寨子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窝在十万大山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落。寨子里有一片小桃林，寒冬一过粉红的桃花便会一茬一茬地开满那个并不大的小山坡。几百年前有一个路过的算命先生看见这姹紫嫣红的景象，说这片桃花林一定是哪位谪尘的仙子留下的芳踪，以后当出一位倾国倾城的仙子传世。于是桃花寨这名字，就一直用了下来。

林凉是十万大山里一个既普通又不普通的一个小行商。十万大山太大了，大得有太多村落走上三天两夜也来不到相邻的集市。不过天下再大，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意，不知道几个甲子前，有人哼着古老的小调赶着装满七零八碎的小玩意的马车在山里穿过一个个小村子，最后走出了一条条行商的大路。林凉便是不知道多少个甲子之后的行商大部队的其中一个无名小卒，只赶着一辆马车，车上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大箱子，自己就坐着一匹老马一边在马背上半睡半醒地假寐着，一边晃晃荡荡地走在一条很边缘的小路径上。不是后面跟着那一串马车上挂着大大的“商”字行商旗，倒像一个大病初愈出来游山玩水的贵公子。林凉的确是京城一个著名的纨绔，不过也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恶霸，只是一个偶尔像个孩子一样胡闹的小年轻，平日里喜欢去京城最大的天香楼听听小曲、去销金阁打两手牌。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自己折腾自己，林凉有一天突然觉得听听小曲打打牌没有意思，在家里顺着一匹老马来十万大山做个自由浪荡的小行商。

“行商来啦行商来啦！”平日里静谧的桃花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一些机灵的孩子便知道定是带着各种新奇玩意的行商又来了，马车的影子都还没看见便呼朋唤友兴奋地吆喝着。

“哦，这个地方叫桃花寨，名字倒挺秀气”孩子们的欢呼也把马车上半睡半醒的林凉唤醒了，林凉望了一眼手中的地图，这还是他第一次跑这条偏僻的路线，一路所见所闻都觉得那么新奇。

“你这大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呀？”

林凉曾经有幸在京城的天香楼听过天朝古琴大家秦玥儿奏一曲《高山流水》，琴声行至流水一段，林凉的身体总不自主地松弛下来，好像全身的毛孔都被那声音陶醉。此刻林凉听见这个从村子里飘过来的清脆声音，便如当初那般身子不自觉地松弛下来，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却忍不住惬意地合上，好似一阵醉人的春风拂过。

林凉每次在商队进驻村寨摆摊时总是清闲地躲在集市的最边缘安逸地摇着扇子睡大觉，那个神秘的大箱子也没有打开过。在桃花寨倒是第一次被人注意到在开着小差的自己。

姑娘长得很是精灵，穿着一身粉红的翠烟纱，长发轻轻挽成一个公主髻。好像十万大山三万里的翠绿里长出的一朵小红花。

“想知道箱子里的秘密吗，那姑娘用你的名字来交换可好”

“桃花寨的二当家伊甸是也嘻嘻”

林凉稍稍侧头瞥了一眼村子里，看见寨子最高的屋子里走出一个和蔼的中年男子，一边礼貌地向林凉点头示意，一边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伊甸，顿时明白她这“二当家”的名号从何而来。

“陌上伊人，桃夭甸甸。很美的名字。姑娘你也很美”

“你是不是也是十万大山哪个寨子里出来的呀，阿爹都说山外中土的人婉转的很呢！”

“哦？令堂讲的很对，我也是个很婉转的人，只是看姑娘长得很漂亮，一时间孟浪了。有幸听见姑娘这么美的名字，我这个交换倒是赚了”林凉说完得意地笑了，打开那个一路上从未打开过的箱子。

一阵冷气从箱子里直窜出来，里面放着的正是一颗颗冰镇的殷红的荔枝。

“这是什么呀，我在山里赶了这么多次集倒是头一回看见”

“这种水果是荔枝，南蛮之地运来的。别看外表长得丑，里面的肉水嫩香甜得很。我这批荔枝可是最好吃的妃子笑，仙子吃了都会开心地笑出来”荔南蛮离着十万大山隔着何止万里教程，寻常行商哪里会费力不讨好地运这个玩意。但林凉觉得路上如果遇见一个仙子，仙子一定会想在这微热的春天，吃上一口清凉的荔枝，然后露出一个只应天上有的微笑。

“给你”林凉挑出最大最红的一颗，把皮剥掉露出洁白的果肉，朝姑娘递去。

“好喔！”姑娘欢喜地蹦过来，开心地一口咬下荔枝。

“真的很甜！”林凉低头，视线正撞上那弯笑得眯起的眼睛，人又怔了一下。

“我才体会到妃子笑这个名字起得真妙哈哈”

伊甸吃完，舔了舔唇边溢出的汁水，满足地笑了。

“你还想要吃多几颗吗？”

“阿爹说行商都有严格的规矩，一物换一物。告诉你个名字哪里抵得了你的荔枝，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伊甸讲的都是桃花寨里家长里短的故事：隔壁家张三哪天顺了二伯田里的瓜，李四家新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林凉用手枕着下巴，看着伊甸带笑的脸，听得格外入迷，突然觉得这些故事倒是比京城的小曲好听一百倍。偶尔手忍不住又剥了一颗又一颗荔枝递过去，伊甸吃完笑得更开心了，然后抱着“公平交易”的原则继续讲着。

“这一大箱子都进你的肚子了！”

“啊，你是不是要走了！下一次我什么时候能再吃到妃子笑呀！”

“传说妃子笑是只存在于天庭的贡品，负责播种的百花仙子笑了妃子笑就会结果，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缘再采到这妃子笑了。不过有一天妃子笑花开了，我一定快马加鞭给你送上最新鲜的一把！”

“好啊那我们就这么约定了喔！下次妃子笑结果时见呀！”

林凉骑着马自顾自地远去，没有回头，遥遥地摆了摆手，只是手紧紧攥住可以刹住马车的缰绳，拉起又放下，拉起又放下。

【二】

后来桃花寨变得一点也不普通了。桃花寨的大寨主成了十万大山的王，一方豪强。

桃花寨昔日的二当家现在被唤作伊甸公主了，长得愈发漂亮。看过公主的人都说公主定是传说中那个谪尘的仙子。

所以桃花寨主封王之后，桃花寨最热闹的倒不是王宫，而是公主住的伊甸山庄。来自中原豪族的求亲马车从门口一路排到了十万大山的山脚。

只是听说伊甸公主偏爱荔枝，送亲的礼物只收荔枝。

“公主，您这个要求可是难为了外面的一众俊杰呀。也不知怎的，南边新登基的南蛮王一颗荔枝也不往外卖，然后那南边的荔枝树栽到北方种出来...”

伊甸公主嫌弃地看着侍卫端上来的一盘盘小得可怜的荔枝，顿时连尝试的兴趣都没有了。她坐在贵妃椅上无聊地把玩着头发，眼光越过门口乌乌泱泱的马车，看着很遥远的远方，在等待着什么。

“南蛮王到～”

礼官的吆喝声还未传来，视线尽头的山道里已经扬起一阵沙尘。一个身着黑甲的骑士不断抽打马鞭，脚下汗血宝马在堵塞得密不透风的车队里硬生生装出一条路。

“参见南蛮王殿下”

“林凉！”

伊甸公主身边的侍卫认出了骑士脖子上妖邪的刺青，象征着万里南蛮最高权力的刺青。

伊甸公主认出了那张当年喜欢枕着手臂痴痴看着她讲故事的小行商的脸。

“来，吃荔枝！”林凉在怀里拿出小心翼翼存放的荔枝，翠绿的叶子上，采摘时留下的露珠还未风干。

“嗯，比当年的还要好吃！”伊甸公主吃完满足地笑了，那笑起来的一弯眼眸让天上的烈日都失了颜色。

“其实我那年骗了你。这世界上并没有妃子笑这个品种。那天看着你吃下荔枝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突然觉得那是世界最美的风景，让我想一辈子占有的风景”

那一天一个风尘仆仆的小行商骑着一匹老马离开十万大山，径直往南蛮而去。那一天开始南蛮风起云涌，直到最后一个年轻人一手提着剑一手牵着马登上了南蛮最高的山峰，南蛮王座所在的圣殿。

世人传说南蛮王性情乖戾。林凉觉得他们说的倒没有错，毕竟他是一个征服南蛮只为独占世间所有荔枝林，等到荔枝结出最大的果子之后就摘一串荔枝骑一匹好马潇洒离去的林凉。

一骑红尘，只为搏得公主嫣然一笑。

“那以后我都要吃你剥的荔枝，只有你剥荔枝才这么香甜呀！”

“那你愿意，吃一辈子我剥的荔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