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胜雪,玉面可与明月争辉,这样的男子,大多的女人都是爱看的;若这男的还怀抱惊世才,手握杀人柄,那不少女人要遇着了他,可就不止看看那么么简单了。
所以在长安公主府中为进京拜见皇上的各路王公贵族举办的消寒会上,下到侍女,上至公主的目光都如同宴客厅中央的暖炉,烧得向来厚颜无耻的樊无期的脸皮都有些微红起来,他一边把玩着手中酒杯,一边扫视着在座的宾客,虽然得到女子瞩目向来令他心花怒放,但他此来,不是为了这些——纵有千双眼睛看他,他想看到的,只有一双眼睛。
看了半天,确定想见的人还没到后,樊无期摇了摇头,开始聚气凝神,在心中默想待会要为公主和贵宾们吹奏的曲子,虽早已脱离贱籍,樊无期对自己为数不多的一展歌吹之艺的机会反而更加在意,在那些低眉对客,媚笑迎人的日子里,苦习音律是为了别人,而现在,拿起寒箫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属于自己。
收敛了夺目的神采,樊无期干净的面容看起来别有一份清寒,一如这稍冷的初冬,眼见此景,不少少女看得已有些痴了,但她们中的一个的眼色却渐渐转得森然起来。
“沈郎,此人好色而不贪淫,不是寻常的轻狂子弟,许以美色只怕拉拢不了他,要他入伙,需另想办法。”坐在主座的长安公主万宁,皇上的长女,对立于她身后的少年低声说道。
身后那少年身穿窄袖足登短靴,一身仆从打扮,可眉目间的温雅尊重丝毫不次于那些公子王孙,听着万宁说完,他俯下身来,却不曾开言。
万宁正欲接着说下去,却听得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心中响起:“樊无期武学术法修为俱高,虽在这吵闹大厅中,若有不慎,说话间亦不免被他听了去,公主还是与小人以传心之术交谈吧。浪子有浪子之所欲,英雄有英雄之所求,既然樊无期所谋者大,那我们无妨和他共图伟业,公主以为如何?”
万宁略一沉吟,在心中道:“ 樊无期自前年成为风流坊坊主后,立下许多走动探听之功,已成空教中风头最劲的青年才俊,传闻他性子骄横,好多强宗大族想结交于他,都被他一口回绝甚至骂了回去,如此难制的主,我们想和他亲好,只怕他还不赏脸呢。”
“ 操心的事就留给小人吧,归痕自当不辱使命。”长安公主府总管,晋义沈氏的二公子,当世仁流中的头角人物,沈归痕答道。
仁流与空教乃是远朝的两大梁柱,一个以纯德育化天下,一个以上智开悟众生,加之两大派中均有无数一流的武者术士,将星相才,所以都极受朝廷倚重。 近年来号称“天下武者之魂”的烈门在漠南武烈天王莫军横的支持下,也与仁空二派有了一争之力。三派之争,并不仅仅关于三派子弟的意气,更与天下的归属,中土未来将何去何从紧密相关。
看似清平的远朝,已到了纷争之世。
不过身处纷争之世的肖寒浅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他眼前就有一场急待平息的纷争,这虽非他分内之事,但消寒会若是开不成,问责起来,他脸上也不好看,所以此刻的肖寒浅已是六神无主。身为空教派在长安公主府上的拭镜师,他名头的职责上是替公主破幻去执,实则是为空教与皇上监察探视长安公主的一举一动,毕竟朝中大臣多是仁流的人,所以风闻捉影之事大多交给了空教中人。但肖寒浅无意升迁,也对空教的天下大计用心甚少,他只是个被空教收养的孤儿,无灾无祸地活一辈子是他最大的心愿。
可现在一场破事找上了门来,因为两位武林高手,已差不多要在长安公主府门口打起来了。
一盏茶以前的长安公主府门口。
莫仇来赴会的兴致并不是很高,风雅之事对常年居于边塞的他来说,如同盛夏的冰雪,极难得见,就算见到了,也是浑身不自在。但身为莫军横与空教大空明师洛英所生的独子,不出现在这场消寒会上,必然会有闲言妄议,所以虽不乐意,他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来到长安公主府门口,还未下车,莫仇忽然心中一紧,未见他如何移动,转瞬间,他已手按腰间的“断水”刀柄,立于马车之侧。
公主府两旁道旁柳的高枝眼见得垂弯欲折,门口众人的衣襟无风自动——只因一股冲天杀意,正朝公主府逼来。
莫仇很快就找到了杀气之所源,但他的心更紧了,因为那人竟是个妙龄女子,而且看起来,她也是来赴会而非杀人的。“竟能达到杀气自然散发的地步,这女子练的究竟是何等霸道的武功?”莫仇心中暗惊。
那女子走到莫仇面前,嫣然一笑,施礼道:“小女子真荒璇,请多指教。”稍微一停,她抬起头来,眼中充满难以言喻的热望:“敢问公子师从何门何派,师尊何人,练得如此好刀法。”
莫仇一呆,随即大笑道:“姑娘可知方才吓了我一大跳,我还想知道姑娘的门派师承,多多讨教呢。”
真荒璇听到莫仇这老实里带着痴劲的反问失声笑了出来:“小女子师从重华上藏不二我流,家师是”唯一剑“真荒具长。”
莫仇听到这,有些讶异:“你师父是重华第一剑客真荒具长?可我记得真荒具长不是不收徒弟的吗?而且几年前真荒具长和家父比试时我在场,他的杀意之凛冽都不及你。”
真荒璇笑得更开心了:“多谢夸奖,不过家师也说我的剑术已在他之上,不过据你刚才所说,你想必是武烈天王世子莫仇吧。”真荒璇说到这,眼里那股热望又涌了上来:“不知世子能否赏脸,和我探讨一下武学呢?”
其实从莫仇下车到真荒璇说出上面这句话,周围的人是越围越多,但这二人却沉迷于遇见高手的兴奋中,不管不顾地说了起来,说到关节处,还比划演示,吓得有的知道怕的下人去找沈归痕,但沈归痕正与公主密谋,抽不开身,于是这破事便摊到了肖寒浅头上。
现在的长安公主府门口
肖寒浅想了想,走上前去,对眉飞色舞的真荒璇说道:“能在武学上有大成就者,有的专志于武学,有的却是触类旁通,小姐以为然否?”
真荒璇想都不想,脱口便道:“当然如此‘。”莫仇听到有人插嘴,便也答道:“这是自然。”
“现在府上有位乐中圣手要吹奏寒箫,以娱宾客,而且他的武学修为比两位也差不了太远,不知两位想不想听听?”肖寒浅微笑道
真荒璇听得此言,与莫仇对视一眼,便正色对肖寒浅道:“我二人方才有些失态,给阁下添麻烦了,既然有如此佳音,我等自当一听。”
莫仇不解道:“我二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谈兵论武,正是美事,何来失态之说?”
真荒璇实在绷不住了,哈哈大笑道:“我本以为我已是嗜剑如命了,没想到世子还要更痴!”说罢抓住莫仇肩头,将他朝府中拉去。
樊无期一展襟袖,缓缓坐下,如同冬日碎玉,漫天旋飞,目睹这素洁之景,一座皆寂。
正在众人出神间,箫声已起,如同对一别经年的情郎的思恋,对一去不返的华年的追忆,对一生难寻的知交的怀想,那些已失去的,那些会在这初冬之际浮上心头的美好,响彻在宴客厅。
在座者本是各怀思虑而来,今日的消寒会也不只是为宾主尽欢而设。但这一刻,那些心中的迟疑,纠缠与掩饰都被轻轻移开,放在一旁,那些最干净,最柔软也是最无力的情结被找到,梳理,解开。箫声清冷,却带来了些温暖,即使暖炉烧得再旺也温暖不到的地方,此刻却沐夏阳。
听者们还在暖意里,箫声却已远去,离开过往的暖 ,飘往未来的迷。不知当如何,不知会如何,未来的迷是不可捉摸的,箫声依旧幽寒,这幽寒使人心里发虚,残留的暖意刚好填补在这空虚里,没有不够,也没有满溢。
一曲吹罢,什么也没有留下,可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些东西。
没有掌声,没有喝彩,一座皆寂,樊无期缓缓起身,如风拂玉树,落银一地 。
无声了许久,沈归痕突然问道:“敢问诸公可知尽欢候现在何处?”众人四下一看,樊无期竟然不见了。
莫仇抚掌道:“尽欢候箫艺通神,奏时不知何始,奏毕不告而别,此等风度,我实在不知如何称赞了,今日真是不虚此行!”他一言既出,满堂宾客似是回过神来一般,交口称赞起来。
万宁笑道:”奇人自有去处,大家就别打扰了。“言语间,她传音入密对沈归痕道:“沈总管你就放他一晚上吧,人家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的姑娘。”
沈归痕微微一笑:“那我就在这陪你吧。“
厅中通明如昼,而天上月淡星稀,浊世佳公子,正不知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