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空黑压压地沉,此时的清邙山好似一只匍匐的怪兽,蠢蠢欲动。
白邬已经筋疲力尽,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片火红,它拼劲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挥舞着翅膀,一头扎进那片枫树林中,重重地掉在地上,“砰”的一声。
天空中渐渐飘起细雨,白邬挣扎着不肯闭眼,直到从林子深处的屋子里,走出一个身穿天青色麻裙的姑娘,用一双柔软的手掌把白邬从地上轻轻地捧了起来。
感受着熟悉地温度,白邬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02
白邬是被饿醒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肉香,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它转过头,旁边是简易的桌子和两只破旧的凳子,周围都是简易的生活用品,屋里没有人,但它知道,他已经回家了。
想来是她把它带回了家。
白邬透过雨幕望向对面的厨房,烟雾缭绕中,一个姑娘手指纤细白皙,握着木勺,在锅里不停地搅着。
它难过地想哭,却发现,现在的它连流泪地资格都没有。
等了好久,姑娘才端着一个小碗冒雨进了屋,放下小碗,擦了擦头上的雨水。
转身看见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觉得有趣,拿起桌上的小碗,走到白邬面前,用指尖点了点它的头,笑着说:“呦!这么不怕生啊!”
白邬当然不会回她,只是用那双眼望着她,近乎贪婪。
姑娘心里惊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见了它眼里的悲伤,化不开的悲伤。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动物怎么会有人情绪呢?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碗递到白邬面前,语气温柔:“小家伙,饿了吧,快吃。
白邬腹中饥饿难耐,顾不上其它,头也不抬地吃着碗里的粥。
姑娘怜爱地抚摸它的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白邬一边吃着粥,一边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终于放了心。
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梦,它真的再次见到了他的姑娘。
等白邬终于吃饱之后,姑娘双手抱起它问:“小家伙,我叫苏素,你有名字吗?要不然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却不想,白邬一下子从她手里挣脱出来,跳到地上,用嘴啄了两个字“白邬”。
苏素眼里闪过惊奇,等看完那最后一个字时,她瞬间泪崩。
一年了,她以为她已经无坚不摧,却没想到,只是“白邬”两个字,就足够让她重新筑起的围墙再次坍塌。
03
白邬是苏素的未婚夫。
三年前,南蛮攻打羌国,战火不断,民不聊生,官府四处征兵。
白邬临走前,对苏素说:“亲爱的,当明年的今天,屋外红色枫叶再开成一片海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你一定要在枫叶树下等着我。”
却没想到,一年之后,边关突然传来白邬战死的消息。
白邬食言了,他没有再回来,苏素也没有再等到他。
父母逼苏素再嫁,苏素不肯,与家里人断绝关系,一个人来到白邬向她许诺的枫树林,她想守着这片枫树林,假装白邬已经回来过,在每次红色枫叶开成一片海的时候。
苏素哭了一宿,白邬望着她难过了一宿。
隔天早上,苏素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白邬像个战士一样,守在她得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它,苏素就觉得很安心,就像白邬真的陪在她的身边一样。
苏素轻轻揉了揉它得头说:“以后还是叫你小白,不许反抗哦。”说着还手握成拳,冲它扬了扬,意思是如果反抗就打你。昨天已经见识过它的聪明,她相信它一定能听懂。
果然,白邬冲她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苏素抱着白邬坐在院子里。白邬窝在苏素的怀里,很是舒服。
在这一刻,它特别希望时光能就此慢下来,再慢下来,直到苏素白了头,入了棺,然后和她一起再奔赴黄泉。
一阵清风吹过,红色枫叶漫天飞舞。
苏素忽然心血来潮:“小白,你想看我跳舞吗?我跳舞可好看了,而且白邬最喜欢看我跳舞来了。”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自从白邬战死之后,这还是她自己第一次提起白邬。
天际遥远无边,周围火红一片,显得眼前的姑娘分外好看。
苏素穿着青色的衣裙,在枫树林中,翩翩起舞。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妖,摄人心魂的妖。
白邬不敢闭眼,就怕闭眼的瞬间,眼前的姑娘就此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再也找不见了。
04
白邬支起脑袋,望着窗外的细雨,自从那天苏素在枫树林中跳舞之后,就一直在下雨。
想起孟婆之前的话,再转头看了看屋子里正在低头刺绣的苏素,微微叹了口气。
却不想引来苏素的注意:“小白,是你在叹息吗?我好像听见一声叹息。”然后低头自喃:“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耳边总是想起一下你奇怪的声音,就像……”就像白邬。
即使苏素的声音很小,但白邬却听得清清楚楚。
惊喜地飞到苏素面前,冲着苏素一阵乱叫。
可是很可惜,苏素听不懂,也没有看懂。
苏素把乱叫的白邬捧在手心,望着白邬的眼睛说:“小白,你说慢点,我看不懂。”
看着苏素无辜的眼神,白邬僵直着身体,就地而到,装死。
苏素被逗乐,揉了揉白邬的翅膀:“小白,小白,你怎么那么可爱!”
白邬不动,继续装死。
耳边不断传来苏素清亮的笑声,白邬无奈,算了,算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任谁都认不出来,只要她开心就好。
那天夜里,苏素睡得很是安稳。
白邬盯着苏素脸,想着,她长得真好看呐,像心头得朱砂痣,又像林子里跑出来的枫树妖,它没见过妖,但书上说,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瓠犀发皓齿,双娥颦翠眉。
第二天日头刚刚升起,白邬忍不住早早把苏素叫起,专注地盯着苏素的眼睛,然后跳下床,在地上又啄了“白邬”两个字。
苏素皱眉,假装生气地说:“小白,不是不让你叫这个名字了吗?”
自从上次自己主动提起白邬之后,就越来越不忌讳了。
白邬失落地垂下翅膀,一动不动,站了很久很久。
05
夜晚时分,又是一阵大雨,忽然,外边传来一阵响声,白邬警惕地睁开眼睛,快速飞出窗外,就看见几个山匪装扮的男人在院子里偷偷摸摸。
虽然那场战争只持续了三年就结束了,但还是给人们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再加上这几年年年旱灾,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穷,有的更甚铤而走险,干起强盗的买卖。
“不好,苏素还在里面睡着!”白邬急忙飞进屋里,用嘴用力啄了啄苏素的脸。
苏素被疼醒,也听见声响,意识到不对,匆忙在枕头底下拿出一把匕首,那是以前白邬送给她防身的,这些年,她一直带在身边。
苏素小心翼翼地打开后窗,想要逃跑,却不料还是发出了声响。
本来还在摸黑的山匪听见屋子里的动静,立马冲了进来。看见屋子里只有一个女人,而且长得很漂亮,个个露出了不怀好意。
其中一个领头露出一口黄牙:“小姑娘,要不要跟大爷走,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嘿嘿。”
苏素非常害怕,颤抖着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握紧手里的匕首,仿佛白邬就在她身边一样。
白邬没有来,却来了一群乌鸦。
一番争斗之后,所有地山匪倒在了地上,那群乌鸦也死的死,伤的伤。
苏素踉跄地跑到白邬面前,从地上捧起白邬,想要擦掉它身上地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哽咽说道:“白邬,白邬,你是白邬对不对?”
就在她喊出白邬的名字之后,就见白邬从一只乌鸦变成了一个人,一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苏素紧紧拥住白邬,她很想问为什么她的白邬会死而复生,为什么会变成一只乌鸦来到她的身边,但看着白邬身上不断流出的血,开口却是:“我要送你去医馆。”
白邬拉住苏素的衣袖:“没用的,外面还下着大雨,你又背不动我,不如我们俩好好说说话,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贪恋地摸向那张白玉般地脸:“终于还是见到你了。”
白邬是真的死在那场战场上的,只是在过孟婆桥地时候,他祈求孟婆,想要回来再看苏素一眼,哪怕只能对她说声再见。
孟婆念他生前战功赫赫,救千万百姓于苦难之中,利用法力把他变成一只乌鸦对他说:“你只有三十一天,如果你的爱人不能在最后认出你,你将彻底灰飞烟灭。”
06
白邬一路不停歇地从边疆到这片枫树林,历尽万水千山,终于飞回苏素地身边,在路上就花费整整二十六天,和苏素相处了几天,苏素一直没有认出他来,而今天是最后一天。
白邬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苏素极力微笑:“就在你和山匪费力撕扯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你真正的身影在和山匪搏斗。”说完用双臂紧紧抱住白邬:“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一眼认出你来,还差点害你灰飞烟灭。”
当苏素说好像看到他的真身时,白邬的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孟婆慈祥的脸。
白邬也一脸庆幸,好在她及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好在他真的对她亲口说声“再见”。
苏素怀里的白邬越来越弱,他费力地伸手,想要再抚摸苏素地眉眼,却没有力气。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抿唇微笑,一如很多年前,初次遇见迷路的她那样,对苏素说:“不要哭。”
“亲爱的,请原谅我,还有,我爱你。”
白邬觉得好累好累,他想,终于能好好睡了。
他死后化为一只乌鸦,被葬于枫树林中,碑名白邬,爱妻苏素。
至此,苏素一生都守在这枫树林中从未离开。
后人流传,羌国有个清邙山,山中桥过水流深处,有一个小木屋,屋外有一片枫树林,每年当红色枫叶开成一片海的时候,林子中就会有一只身穿青色衣裙的女妖,在那里翩翩起舞,旁边还会有一只黑色的乌鸦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