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稻草人之死 完结篇 此间少年

此间少年

本有从大连到西安的直达火车,马晓白却并不着急时间,来大连时是从烟台坐的轮渡,他现在便又想去坐一坐那轮渡,到达烟台后再坐火车回西安。

马晓白花了一百多块买了一张三等舱的船票,上了船后也懒得在座位上坐着便一个人走到甲板上静静的看着夜色中苍茫的大海,远处除了海水外便是苍茫无际的天,偏偏那天阴云愁布,雨要落不落只是一片雾蒙蒙的样子,秋后的海寒风凛冽更加寒冷,马晓白不由得缩着脖子,倚靠的栏杆冰冷如铁,饥寒交迫之时他才切切的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自己相比于偌大的轮渡只是一个黑点,而这艘庞然大物在这片苍茫的大海中也只是一个更加不起眼的黑点罢了。

“渤海明珠号”行的并不快,便看见浑浊的海水不住后退,嘈杂的汽笛轰鸣震的马晓白耳朵嗡嗡直响,他怔怔的望着天空,苍穹渺茫,却是什么也看不真切。

二零零九年六月,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马晓白、肖雪、李洋和程章四人躺在四中的操场上仰头看着天空。

四周风声寂寂,远处隐隐有几处灯火,天空中繁星点点,一轮纯白的明月高高挂在天空,一切的一切好不惬意。

“你说天上有什么?有神仙么?”说话的是马晓白。

“天上不仅有神仙,还有弼马温、二十八星宿、太上老君,还有你最爱的嫦娥姐姐呢。”李洋笑道。

“你他妈才是猪!”马晓白骂道。

“天上当然什么都没有,就有一堆破石头,亏你还是地理课代表呢,连这都不知道。”程章说。

“你不能发挥你的想象力?文雅一点好不好?”马晓白辩解着然后推了肖雪一把,“你说天上有什么?”

“天上有爱情,有天真,有天籁,只要是人间没有的天上都有。”肖雪双手向上托出,好似拥抱着整个月亮。

“是啊!天上不光有爱情,还有你表哥,正领着十辆面包车的小弟要冲过来砍我们哥仨呢。”李洋笑道。

马晓白和程章也笑了。

“去你妈的!”肖雪骂道。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当火车到达西安车站,马晓白跳下火车踏上西安的土地时猛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呼了出来。

这味道果然一点没变,虽然距离上次离开西安时已是半年之前,青龙寺租的房子一直没有退掉,苏小小却也一直没再住便一直空着,马晓白刚踏进住宿楼的大门,房东好似闻着味一般从房里冲出来拉着马晓白的手臂不让他走。

“你总算回来了!你可是有半年多没房租了,赶快交了。”房东的胡子几乎翘起来,一副若是马晓白若是不掏钱立马就要死在他面前的表情。

马晓白长长的呼了口气,“我这不回来了么?不会再走了,房租过两天一齐给你你看成么?”

房东兀自攥着马晓白的手臂,满是犹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位满是青春痘的青年,“要是过两天你再跑了呢?”

“我东西都在屋子里呢,往哪跑去?若是跑了你把我东西变卖了抵你的房租总成了吧?”马晓白哭笑不得。

“算了吧!你房子里那堆破书便是一百块也卖不到,我要来做什么?”房东依旧不依不饶。

“那这样!明天这个时候我把房租什么的一并给你,你看成么?”

房东兀自半信半疑,“就明天啊!晚一天都不行!”

马晓白连连点头这才摆脱了房东,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那扇久违的房门,一切都没变,和走之前一模一样,那摞书还堆在角落里,灰尘布满,被子依旧没有叠,卷成一团扔在床上,床单依旧黑的发亮,泛着晦暗的光,马晓白将书包扔在一边,仰面在床上躺倒,床上的灰尘扬起,溅进马晓白的眼睛里,惹的他眼泪直流。

二零一四年一月一日夜。

马晓白正在屋子里整理着凌乱在一边的书堆,门却突然开了,一个白色羽绒服的姑娘站在门前,正朝着马晓白甜甜的笑。

马晓白脸上抽动了下,一阵尴尬,缓缓站起来,“你来啦!”

那女孩慢慢走到马晓白身边,停下脚步踮起脚尖用手指在马晓白鼻子上刮了下,“我来啦!”

马晓白颤颤的后退了几步,“我没凑够礼钱,所以就没去参加你的婚礼,你别介意!”

那女孩又是甜甜的一笑,“谁告诉你我结婚了?”

马晓白从柜子里取出肖雪寄来的喜帖放在那女孩的手里,那女孩接过那喜帖却撕成了两半扔在了地上。

“我不这么说,你肯回来么?”

马晓白愣楞的看着她不说话,一时没晃过神来。

“我就想试一试你还爱不爱我,在不在乎我,看来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那女孩说完身体缩进马晓白的怀里。

马晓白轻轻一把将那女孩推开,“苏小小!”

“怎么了?”苏小小说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双眼转着,直看的马晓白意乱情迷。

“我们已经分手了!再说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马晓白说完,声音已有些梗咽。

“可是我偏偏喜欢这个一无所有却只爱我一个的马晓白!”苏小小甜甜一笑,“哦不!是晓白鸽!”

“苏小小!”马晓白一声呵斥。

“马三蛋!”苏小小突然一声娇骂,“你若是敢不要我,信不信我明天就结婚给你看,让这喜帖变成真的?”说完盈盈的哭了起来。

马晓白看着她莹莹的脸,一时的满心钢铁顿时化为万指柔肠,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二十号傍晚的时候马晓白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是马晓白的父亲接的。

“爸。”马晓白怯懦的叫了一声。

“你还敢打电话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马父怒不可遏,声音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

“爸!”马晓白又喊了一声。

“有事说事!没事就挂电话!”马父说完就要摔电话。

“明天要交房租,家里还有没有钱?”马晓白小声的说,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你当家里是开银行的?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大学毕业都两年了,你同学孩子都生了,你呢?三天两头跟家里要钱,你都干什么了?你老子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几年?你要折腾死你老子你才安心么?”马父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其间不住的咳嗽。

马晓白的眼眶刷的红了,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罢!这次又要多少?”

“半年的房租加上我朋友结婚一共大概要五千!”马晓白颤抖的说。

“多少?”马父声音颤抖了一下。

“五千!”

“你死了罢!没有!”马父愤怒的挂掉了电话。

马晓白的心疼了一下,将手机放在一边点了根烟静静的望着窗外,望着远处朦胧的霓虹,眼泪滚滚而下。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马晓白正在睡觉,马晓白的妈妈打来了电话。

“妈!”马晓白擦了擦惺忪的双眼。

“儿啊!你爸昨晚冲你发火了罢?还把我说了一顿,他就是那脾气你别生气。”马母的声音低低的。

“妈!我知道!”

“你爸去地里了,我才敢给你打电话,你说你要多少钱,妈给你想办法!”

“五千!”马晓白颤抖的说了句。

“啊!五千啊!”马母轻轻的说了句,随后声音更低了,“妈给你去借!”说完声音梗咽了。

“妈!妈!我不要了!我自己想办法,你别哭!”马晓白听出了母亲的啜泣,一时眼眶也红了。

“儿子!你别怪你爹!家里确实没钱了!妈也实在是没办法!”马晓白的母亲哭的更厉害了。

“妈!我不要了!是儿子不好,这么大了还伸手跟家里要钱!真的!妈!我不要钱了!”马晓白哭泣声中,忍不住使劲将头朝着墙壁撞着。

“那你再等几天,等妈借到钱了给你汇过去!你自己好好地,别跟你爸置气!”

“我知道!我知道!”马晓白的声音几若罔闻。

电话挂掉后马晓白眼泪婆娑,泣不成声。

二零一四年七夕夜。

马晓白站在青龙寺七层居民楼的顶端望着远处,手里的啤酒罐已经空了,他无力的将罐子扔在一边。一双醉眼通红睁大了望着远处。远处的高楼和霓虹却什么也看不真切,俄而一阵失望,颓然坐倒在地上然后缓缓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响了好久之后马晓白的母亲接起了电话。

“妈!”马晓白凄凄的喊了一声,眼泪已流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没钱了?”

“不是!有的,有的!”马晓白摇了摇头。

“哦!那是怎么了?”马晓白母亲声音中一片急切和关怀,听得马晓白又是一阵悸动。

“没事!就是想家了,就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马晓白说。

“想家了就回家看看么?妈给你做好吃的,昨天刚买了几斤猪腿肉,回来给你包饺子吃。”

“妈!”马晓白想说却再也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直说,是不是又没钱了?”马晓白的父亲抢过了电话,呵斥着。

“有钱呢!爸!”马晓白呼唤了一声。

“怎么了?”

“您最近身体还好么?”

“总算这把老骨头还没被你给气死!”马父说话的语气已然缓和的多了。

“我……我把之前那份工作辞了!”马晓白忐忑的说了句。

“什么?你又辞了?”马父发怒起来,这时电话里传来马晓白母亲的声音,“哎呀,你动不动就冒火,有什么话跟儿子好好说。”“你别跟着搀和!”马父呵斥了一句,随后又吼了起来,“你叫老子说你什么好?工作不好好干,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公务员也考不上,一个大学还读了五年,我老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说你到底要吊儿郎当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男子的样子?”

马晓白听着父亲的呵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傻傻的听着,怔怔的流泪。

“怎么不说话了?又喝酒了是不是?”

马晓白一时声音颤抖,泣不成声,“爸!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地,再不让老人家操心了!”

“是不是又要钱?”马父呵斥着。

“不要了!再也不要了!”马晓白连连摇头。

马父见马晓白不说话,像是觉得自己说话重了,“钱要花但不能乱花,该吃的喝的不能省,身体最重要知道么?”

“知道!知道!”马晓白连连点头。

“但是也要好好工作!再三天两头换工作小心我打断了你腿!”马父声音又大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

“好了!我挂了!”挂掉电话时,马晓白母亲说道:“你老是这样,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都是你从小惯得!现在他哪里有一点大人的样子!”马父说。“晓白本来还就是孩子嘛!”母亲解释着。接着电话响起了“嘟嘟”的声音,马晓白攥着电话朦胧的望着远方,早已泪满双颊。

从七层高楼跃下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从小长大的农家院子。

六七岁的马晓白正拿着父亲亲手做的弹弓玩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直跑的大汗淋漓,始终不肯停下,马晓白的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端着一个洋瓷碗,单手将马晓白揽在怀里放在院子中央的碾盘上,用勺子舀了一勺鸡蛋拌汤在口里含着确定不再烫了这才伸到马晓白嘴前。

马晓白手里拿着弹弓,看着父亲直摇头。

“不爱吃?”马晓白父亲轻声道。

马晓白又摇摇头,“你吃过的我不吃!”

“哎呦!你还嫌你爹是不是?把弹弓给我,一把火烧了算逑。”说着把手伸出来。

马晓白将弹弓藏在身后,“不给!那是我的!”

“什么我的你的!那是你老子做的,连你都是老子生的!”

“有本事你不要生我!”马晓白嘟着嘴。

“哎呦!这个小王八蛋!嘴还挺厉害!到底吃不吃?”马晓白父亲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马晓白摇了摇头,“说不吃就不吃!除非你给我做一个铁环!我们班都有,就我没有!”

“你还跟你爹讲条件!我数三下,数到三你还不吃我就要打你屁股了!”说着伸出手掌做出一副要打屁股的样子。

马晓白一屁股坐在碾盘上,“那你数吧!”

马晓白的父亲瞪了马晓白几眼突然笑了,“小王八蛋,我明天就给你做铁环,你先吃好不好?”

“好的!老王八蛋!”马晓白乐的直笑,伸过嘴巴将满满一勺子鸡蛋拌汤含在嘴里。

马晓白的父亲也乐的直笑,将马晓白抱在怀里,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两下,马晓白却突然朝着屋里大喊,“妈妈!我爸打我屁股!”

二零零九年九月一天黄昏。

马晓白走在前面,马晓白的父亲跟在后面,背上扛着马晓白的铺盖卷,身体一晃一晃的。

迎面过来的人都乐呵呵的跟马父打招呼,“老马,你这大包小包的要去哪呀?”

马父挺直了胸膛,扬起脖子,“送我儿子去省城上大学去呢。”

“哎呦!真是不得了,肯定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吧?”

“一本呢!”马父自己说完就乐的嘿嘿笑起来。

“那看来你一辈子面朝黄土有回报了,将来可要享清福了。”

“那要看儿子争不争气了!”说完又笑起来,笑的那么开心,好像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一件更大的事。

阳光斜照在他脸上,照出他一脸的皱纹和两鬓斑白以及掩不住的笑容。


后记少年不再年少

黄土的山头上有一座孤坟,西风起,黄尘飞扬。

程章呆呆坐在马晓白的墓前,面如死灰,身前放着一箱啤酒,一半却已空了,程章自己喝一瓶,便往墓前倒一瓶。

“你知不知道我已有了一个儿子?今年都四岁了,叫黄满志。”顿了顿又说道:“你一定奇怪我的儿子为什么不姓程,这事真是说来话长了。”

“肖雪和李洋也领养了个女儿,今年三岁了,我们两家已经说好了将来让两个孩子在一起,可惜你却看不到了!说真的,那闺女可长得真好看,简直和那会咱们班张小婉长得一模一样!”

程章灌了半瓶啤酒,脸早已涨的通红,“其实你和杨沫的事我一直知道,我却一直没说,我在工地那会儿是你一直陪着她的对不对?李虎那孙子后来都告诉我了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而且当年你救过我的命,我该把杨沫让给你来的,可惜你知道我的脾气,哎!现在你走了,她也离我而去了,似是她终于看透了我也对我彻底死心了!我不怪任何人,是我抓不住自己的幸福,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兄弟!好自为之吧!今后我们三人来看你的少了,不要怨恨兄弟们,大家都不容易,都要生活,不像你躺在这里,满是自由,万事大吉。”

程章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缓缓的朝着山下走去,身后那座孤坟依旧孤零零的矗立在黄土之巅,远处有不知名的飞鸟掠过,自由声中仿佛吟唱着马晓白过去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几句诗:

我们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终将赤裸裸的离开。

生命给了我们爱的能力,我们却将爱化成了恨,在三千红尘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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