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六期【还】小说篇。
所有人都喜欢身体健健康康,远离病痛,远离医生和医院,但阿清却总爱往医院跑,不管生病与否。
1
天空堆叠的云像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的似乎要将这天拖拽下来一般,虽然太阳已经被乌云遮蔽严实,但空气中仍然像包裹着一层保鲜膜,又闷又热。
医院里开着冷气,但大厅里仍然有些闷热,阿清已经坐在这里大半个上午了,细密的汗水沁出她的皮肤,终于聚成了汗珠顺着脸颊滑了下去,早上精心化的妆也变得有些斑驳。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估摸着陈楠生就要出来了,便从黄色的小包里拿出了粉饼补妆。阿清其实不喜欢这个黄色的小包,她觉得这颜色太亮,和她的气质一点也不搭。但,陈楠生喜欢。
再见到陈楠生的时候,他旁边的护士开始捂着嘴偷笑,阿清冲那护士微笑点头后便直直朝陈楠生走去。
也许是在医院的缘故,陈楠生没像平时那样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他脸上挂着笑,瞟了一眼阿清,和护士打了招呼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阿清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护士们低低的谈笑声,内容大概还是那些:陈医生和他死皮赖脸的女朋友。
阿清早对这些话免疫了,她觉得自己确实挺死皮赖脸的,陈楠生都那样对她了,她还是日日来找他,缠了他快大半年了。
但有一点他们说错了,她不是陈楠生的女朋友。
2
吃饭的地儿是阿清订的,一家意大利餐厅。
接待入口处站着一个服务生,刚看见二人就微微欠身,然后恭敬地领着俩人往里走。
走廊上的灯光有些暗,壁纸以绿色为主,上面布满了几何图形,营造出一个暗绿的通道,再加上舒缓的音乐,刚刚的燥热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一下就平静下来。服务生将两人带到靠窗的一个卡座,窗外是绿植,和室内设计相映成趣。陈楠生很喜欢这家餐厅,这里有太多他和不同女人的记忆。
阿清和陈楠生认识半个月后被带到了这里,也是在这里陈楠生提出了成为她女朋友的要求,但阿清对于刚认识半个月甚至还没确定关系的情况下就上床的行为很不能接受,她唯一一次拒绝对方便是那个时候。那次之后,陈楠生就决定和阿清断清关系,但阿清不愿意,仍然日日去找他,对方不愿见她,她就挂他的号,陈楠生一开始很反感这种行为,但后来阿清表现得越发殷勤,他便起了玩心,想试一试自己多久能拿下这个胆小又痴迷自己的女人。
陈楠生今天似乎有些累,刚坐下去就将眼镜摘了下来,闭着眼,用手轻轻捏着鼻梁。阿清对陈楠生的喜好早就烂熟于心,对着菜单指指点点一番便点好了菜,服务生一句“好的女士”还没出口,就被阿清一个嘘的手势给憋了回去。服务生离开后,阿清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只是静静望着窗外,嘴角若有似无地勾着。
“你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对面的陈楠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一双桃花眼正懒懒地看着阿清,他没有将眼镜戴上,眼神有些飘渺,鼻梁两侧还有浅浅的印子,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干练模样。
阿清很自然地转过头来对着陈楠生笑了一下:“因为和你在一起呀!”
陈楠生眼中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了,本来以为阿清对自己如此痴迷,很快就能让对方妥协,没想到都大半年了,对方还是只会傻笑着说这种话,实在无趣。
服务生将菜上齐后,阿清便一如往常般自顾说着,她从早上起床一直说到在大厅等陈楠生,还顺便吐槽了几句他们医院大厅的冷气不太行。
整个过程陈楠生一言不发,他在为自己浪费的这大半年时间哀悼。
阿清看出了对方心不在焉,她轻咳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叉子,很轻地唤了一声陈楠生。
“楠生。”
阿清长相清冷,但声音却属甜美挂,再加上她每次见陈楠生的时候心情都不错,所以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还总喜欢拖着尾音叫陈楠生,但这次她的语气却很平静,甚至有些严肃。
陈楠生终于从他的“哀悼”中抽离出来,他擦了擦嘴,坐直身子,认真看着阿清,他突然有种预感,对方接下来说的话是自己感兴趣的。
“什么?”
“如果……如果我答应你,你是不是就可以做我男朋友?”
短暂的沉默被毫无预兆的一声闷雷打破,阿清抬头看了一下窗外,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终于落了几颗雨。
陈楠生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交握,下巴抵着手背,满眼笑意,“当然,我觉得真正了解一个人是要从她的身体开始的,如果阿清答应了,事后我当然就是你的男朋友了。”
听对方这么说,阿清的脸有些泛红,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今晚可以吗?”
陈楠生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阿清觉得这雨就好像她流的汗水,并没有爽利之感,反而激起了地上的热气,更加的燥热起来。
她拿起桌上陈楠生留下的钥匙,走出了餐厅。
3
阿清到陈楠生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乌云更加的浓厚,天低的像是被高楼撑住一般,空气更加闷热了。
阿清在玄关处准备换鞋,手刚碰到鞋柜门又缩了回来,也许是天气太热的原因,她突然很想像在家那样光着脚。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陈楠生家,她知道对方有点洁癖,如果他人在家肯定不会让她光着脚在家里乱晃,但此时的阿清什么顾虑也没有了,她光着脚直直走进了房间,将百合花插入了客厅的花瓶里,然后进了陈楠生的书房。
陈楠生家的装修很简约,以灰黑色为主调,给人沉稳大气的感觉,乍一看还觉得和他本人气质很符。
阿清这么想着突然就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帅气负责的陈医生是吧?”
陈楠生下班的时候天更加阴沉了,天空也像破了个洞,有凉风正不断地朝空气中灌,这是大雨欲来的征兆。他快步朝地下室走去,今天忘了带伞,他必须要赶在大雨来临之前回家。车刚开出地下室的时候天空就响起了闷雷声,但雨仍未落下,虽然外面已经开始吹风,但车里仍然有些闷热,陈楠生觉得有些烦躁,脚下踩油门的力度大了一些。
到家的时候,陈楠生还没掏出钥匙,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是阿清。
阿清穿了一条白色吊带裙,头发湿漉漉的,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显然是刚刚洗完澡。陈楠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然后饿狼扑食一般拥住了阿清,两人纠缠至卧室。
期间天空一阵闪电,几声炸雷后大雨落了下来。
就在阿清觉得肺要炸掉的时候,对方放开了她,她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理智也一点一点回来。陈楠生要继续下一步的时候,阿清突然用双手抵着对方的肩膀,出声制止了他。
“你先去洗澡。”
陈楠生以为自己听错了,浓重的喘息声中挤出一个“嗯?”
阿清一脸绯红,用手挡着眼睛,又重复了刚才的话:“你,你先去洗澡。”
其实阿清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听自己的,但她就是突然怂了,她需要缓一缓。
陈楠生大概也看出了阿清的害怕,他很想继续,但他更喜欢看对方害羞无措的样子,于是居高临下地盯着阿清看了很久才翻身下床去了浴室。
直到浴室传来水声,阿清才从床上起来,她忍住胃里的恶心,缓了一会便去将隐藏在暗处的手机拿了出来,然后将拍下的视频处理了一下发到了陈楠生手机上。陈楠生的手机密码阿清是知道的,她将手机调成了静音,迅速将视频发了出去,几乎是视频刚发出去,陈楠生的手机消息就炸了,这些都是阿清想要的,她看了看不断闪烁的屏幕,毫不犹豫地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下面。接着,阿清又将自己手机上早就编辑好的文案发在了各大网站。
陈楠生出来的时候,看见阿清正将食物和红酒摆在桌上,阿清笑着对他说:“你回来还没吃过东西,先吃一点,再,再继续吧!”
陈楠生答应得很爽快,特别是再看见阿清这副有些害羞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心情更好了!
今晚的酒似乎格外醉人,几杯酒下去陈楠生觉得脑袋有些发晕,而对于不太会喝酒的阿清来说这效果更明显了,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说话也有点吐字不清,陈楠生甚至都觉得她在胡言乱语了。
“楠生,你知道我有个哥哥吗?”
“嗯,你说过。”
“那你知道我哥哥多大吗?”
“这我怎么知道?”
“你猜一猜嘛!”
阿清突如其来的撒娇把陈楠生搞得心痒痒,一只手不自觉攀上了对方的肩,另一只手则抚上了阿清的脸,大拇指在阿清的唇上摩挲着。
“大两岁?”
“唔,不是。”阿清口齿不清,鼻音浓重。
“三岁?或者和你同岁?总之比你大就是了。”
陈楠生说出这话的时候,阿清突然挣脱他的手,双手将陈楠生的脑袋掰正,让他正对着自己,双眼直勾勾盯着对方,然后用食指轻轻点着陈楠生的唇,开心地笑了起来。
“错啦错啦,你真笨,我哥哥比我还小一岁呢!”
此时的阿清眼里氤氲着水汽,脸红扑扑的,嘴唇水润,看着实在让人心动,陈楠生哪还能忍住,直接将阿清打横抱起进了卧室。
窗外雷声轰鸣,闪电像巨蟒在云层厮打,天终于承受不住被撞出了口子,雨水源源不断地落了下来,被狂风裹挟着变成一条条鞭子,狠命地抽打在窗户上,声声骇人。
闪电将阿清的脸映衬得忽明忽暗,她脸颊有泪流淌,嘴角却始终噙着笑。
4
警察是在陈楠生家里找到他的,他整个人胡子拉碴,神情萎靡,没人能将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陈医生联系在一起。
也是在这时,陈楠生再次见到了阿清,那晚之后就消失不见的阿清。
那天陈楠生醒来之后没看见阿清,倒是当他揉着脑袋走到客厅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已经恢复平静,一整晚的消息轰炸将它的电量耗尽,陈楠生找来充电器将手机插好便去洗漱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机又在不断闪烁着,这时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晚,阿清将他俩的视频发在了陈楠生的工作群里面,还将收集到的资料和家属联名的举报信挂在了网上。
虽然在外人看来,陈楠生是医学界的天才,是淡泊名利、醉心医学的好医生,但其实他骨子里是个自负高傲、色利熏心、毫无医德的人,他可以在手术室发泄自己的欲望而不管自己的病人,他可以因为病人送礼太少而不尽心竭力,他也可以利用职位收受钱财……阿清知道,陈楠生最在乎自己的名声,只要这件事发酵开来,陈楠生肯定再也当不了医生了,再加上他那受不了打击的心,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阿清一开始并没有找到陈楠生受贿的证据,只是树大招风,陈楠生早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趁着这次机会,许多暗处的人都添了一把火,本来医院还想保住陈楠生,但是警方的介入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这些都是阿清想要的,她想这一天想很久了,这大半年时间来她每天都恨不得将陈楠生千刀万剐,每次对着他的脸还要装作一副痴迷样子时,她都觉得恶心。
陈楠生经过阿清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做出任何报复性的动作,他只是用那双没有任何光的眼睛看着阿清,他知道阿清从未真心喜欢过自己,但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这样恨自己。
阿清取下墨镜,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盯着陈楠生,她怎么会不知道陈楠生在想什么呢?她靠近了他一些,一字一顿地说着:“两年前,一个叫赵柯的病人死在了你的手术台,他,就是我的哥哥。”
……
阿清和赵柯从小没了父母,是在姑姑家长大的,赵柯工作后就带着阿清搬了出去。两年前,阿清在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没等来自己的哥哥,却等来了哥哥去世的消息,她急匆匆从国外赶回来时只看见了墓碑上笑得一脸灿烂的哥哥。
姑姑告诉阿清,她哥哥是因为车祸去世的,虽然已经快速送去了医院,但出血量太大,医院相匹配的血型存储不足,最后没有救回来。阿清不信医院连最常见的AB型血都储备不足,她不信医院说的什么已经尽力了,她非要去医院讨一个说法,但却被自己的姑姑拦下了,姑姑说,“阿清啊,医院也对此表示抱歉,还赔了一大笔钱给我们,你别去了!”
也是这个时候阿清才真正坚信赵柯的死另有隐情,她瞒着姑姑去了医院,在医院蹲了好几天,终于听到了一点自己想要的信息。
一个姓陈的医生在手术的时候叫护士输血太迟,差点让患者丢了性命。
从那之后,阿清就开始调查这位陈姓医生,为了接近他,她开始挂他的号,即使没病也往医院跑,还表现出对他的痴迷,也是在那之后阿清才渐渐地发现了陈楠生的真面目,甚至知道了手术室那些不堪入耳的荒唐事,正是因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让像他哥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次,虽然只有极少数患者因此丢了性命,但这完全违背了医德甚至法律。阿清便去找相关的家属,说服他们和自己联名举报陈楠生,让陈楠生得到应有的惩罚。
阿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陈楠生有些踉跄的背影,戴上墨镜对着天空轻轻说了一句:“哥哥,你受的痛苦我都给你还回去了,你再等等我好吗?”
5
阿清将新鲜的百合花放在了赵柯的墓前,手里还拿着一瓶红酒。
她轻抚着墓碑上哥哥的笑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语气轻松:“哥哥,今天我就27岁了,比你还大一岁呢!等我过去了,你可得叫我姐姐哟!”
阿清将酒瓶打开,对着赵柯的墓倒了一点,嘴里还念叨着:“你以前总说我不陪你喝酒,那还不是因为我不会喝嘛!今天我生日就破例一次,来,哥哥,干杯!”
酒瓶即将碰到唇的时候,阿清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在衣兜里摸了摸,最后摸出个小药瓶来。
那是一瓶安眠药,里面有两片放在了那晚和陈楠生喝的酒里。
阿清想也没想便将剩下的往手里的酒瓶倒。
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响起几声闷雷,乌云瞬间聚了过来,大滴大滴的雨落了下来,那雨似乎有千万斤,将阿清手里的药瓶砸到了地上。阿清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墓碑上哥哥的照片,又将散在地上的药片捡了起来放进嘴里,就着红酒吞了进去。阿清不会喝酒,可是这次她觉得自己清醒地将一瓶红酒喝完了。
倒地的时候阿清似乎看见赵柯正温柔地看着她,她也咧着嘴笑了起来,大概最后一口酒还未进肚,竟然顺着嘴角流了出来,鲜红的液体被雨水冲淡,但仍有些刺目……
滴答滴答的雨声中,阿清的声音被听得分明。
“可是我还是想做你的妹妹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