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1328年,大都(北京)
文宗喻:妥懽帖木耳,非文宗皇帝生,明宗崩前,数次谓宗室,子,察合台回部女所生,适文宗西巡,悯其苦,收母子,无承大统之份,查脱欢天性顽劣,异教孽子 ,无孛尔只斤氏之威仪,着即移高丽国济州岛,严苛教化,无诏禁返。钦此!
公元1340年,大都(北京)
惠宗下旨:文宗与其臣图谋不轨,谋害明宗于先,又私图传子,乃构邪言,嫁祸于先皇、皇后,谓朕非明宗之子,遂俾出居遐陬(边远地区)。祖宗大业,几于不继………
(二)
公元1288年,西藏,萨迦寺。
雄伟的大殿里,香烟缭绕。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跪在佛祖面前,身后和两侧坐满了红衣喇嘛,大殿里经声佛号此起彼伏,供台密密麻麻的酥油灯和各种酥油花,四个经幢金光闪闪,巨大的楠木柱子上面,悬挂着巨幅唐卡。
年轻人抬头凝视着佛祖,面色平静,这是一个南人,肤白文静,细长的眼睛和高挑的眉毛显示出无法掩饰的贵族气质。
一个瘦小的老喇嘛从高高的法台走下来。把赭红、宽大的僧袍披在年轻人身上,高颂佛经,周围的喇嘛跟着叨念着并摇动手里的法器,神圣在大殿久久弥漫着。
老喇嘛把手放在年轻人的头顶,一种令人眩晕的热度迅速传遍年轻人的全身,仿佛有汹涌的激流,从头灌入,热流过后,就是通体清凉,那些因烦恼而生的燥,因恐惧而生的惊,因思而成的悲,因劳而生的疲,都被这清流荡涤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静。甚至当老喇嘛宣旨时,这种静也没被打破:奉大皇帝忽必烈旨:赐灜国公银鈔百锭,法衣一领,吐蕃萨迦寺修行,法号“合尊”…………
就在年轻人受比丘戒的时候,一个蒙古族姑娘匍匐在大殿的台阶下,长泣。
(三)
公元1276年,临安(杭州)。
文丞相孤独的走出了皇宫。宽阔的大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小队士兵匆匆奔向崇德门,保淑塔下,蒙古士兵的大炮向京城轰击,城内火光冲天。西湖边,蒙古军队帐篷多的一眼望不到边 。雷峰塔已在炮火中倒下………
太阳偏西,正在城头指挥防御的文天祥奉旨,立即进宫。满身硝烟的文天祥不敢怠慢,跨上战马,向皇宫方向飞奔。跨下马通体洁白,高大俊美,行云流水般飞驰,长长的马鬃绸缎般飘动。
皇宫里也是冷冷清清,诺大的大殿,只有太皇太后和两年前登基赵显
六岁的赵显,看着跪在面前的文天祥,他记得就是不久以前,也是在这个大殿里,太监公鸭子般念着圣旨: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院使,赐河西骏马一匹,领京城防务。那时候,面前跪着的这个人,还是个文弱的白面书生,今天看起来沧桑了许多,脸上有了硝烟的痕迹,心事重重但目光如炬,刚毅坚定。
“文丞相,昨日蒙古伯颜已修书敦促投降。今皇帝下旨招众臣商议,仅丞相一人到来,皇帝尚幼,还请丞相拿主意”。太皇太后虽然就说了这几句话,已经泪流满面。圣旨宣了十六人,只有文天祥迅即奉旨觐见 ,其他人,不见踪影。其实太后颁旨的时候,就明白,一些官员,可能不会来了,可仅一人奉旨是她没想到的。树倒猢狲散啊!不过,看到文天祥的到来,太后心里稍安,京城里,只要有文丞相在,就一定有办法。
“请太皇太后、皇上明察,蒙古人野蛮残忍,一贻城破,臣民难逃屠城厄运………”
“还是降了吧”。还没等文天祥说完,太皇太后无可奈何的说。徽钦二帝北狩的故事,她小时候就熟知,五国城“坐井观天”的日子固然艰难,毕竟可以活下去。如果龙脉不断,尚有迎请南归的机会。
文天祥明白已经没有任何挽救办法了,他临时招的那些民军加上少量官兵,也不过一万人,现已伤亡过半。军粮三日前已告罄。士兵有气无力趴在城头,城防大炮火药消耗殆尽。城外伯颜二十万虎狼之师,已在京城周围制高点架起大炮,蒙古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的确守不住了,文天祥心里比太皇太后清楚。
“明日,卿代表朝廷与伯颜谈判吧!请蒙古人看在联手灭金的旧谊,善待大宋宗室”。
文天祥流泪了。他知道,他一出城,京城即破。
京城三十万黎民百姓即成待宰羔羊。苏杭天堂,即为人间地狱。
投降,是大宋皇帝唯一选项。前几日,他和张世杰商量,城破就在旦夕,当务之急,二王赵罡赵昺必须立即移驾福州泉州,集合在闵水军和岭南诸部,厉兵秣马,为将来中兴留下可能。
(六)
文天祥的牢房来了一个客人:大元皇帝忽必烈。
文天祥已经记不得来过多少说客了,忽必烈的到来,他略有些意外。
文天祥看着这位粗犷、彪悍的蒙古大汗。他曾认真研究过忽必烈的经历:灭金国,平西夏,征大理,不得不承认他的战绩和不世武功。可是他的军队所到之处屠城灭种、赤地千里,想起来就切齿痛恨。特别是联宋灭金后背信弃义,强词夺理,无耻地毫无征兆地突然出兵河南全歼了大宋精锐,至此宋的灭亡仅是时间问题。
“丞相安好?”。忽必烈真诚的道。
“亡国之臣,岂能安好!”。文天祥平静地回答。
“丞相苦撑危局,难能可贵”
“尽人臣本分而已”。
牢房里寂静,夕阳投过木栅栏,照在文天祥清瘦的脸上。
“先生饱读诗书,雄才大略,今天拜访丞相,望不吝赐教”。忽必烈也是一脸平静。
文天祥静静地看着忽必烈。
“以当今之时局,我蒙古大军挥师南进,当以何时饮马崖山?”。
文天祥心中钻心的痛,他明白了,张世杰他们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忽必烈在炫耀。
“二王尚在否?”
“赵罡赵昺均已没,张世杰战死”。忽必烈语气和缓,仿佛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小事儿。
文天祥表面依然平静,但心里开始波涛翻滚。他缓缓的移动僵硬的身躯,面南叩拜,清泪无声长流。
“来人,去镣铐”。忽必烈大声吩咐。“丞相已尽人臣本分,节哀!”。
文天祥重新打量这位大宋闻风丧胆的统帅。他听说过忽必烈的作为:复科举,用汉臣,儒释道兼收并蓄。。。。。
“把皇舆全图拿来。先生请看,图上就是大元帝国的疆域 ,大宋仅东南一隅,即使太祖汴梁时期的疆域,也不及蒙古十之一,甚至不及辽金和大夏的疆域宽广”。
文天祥见过这幅地图,这是高宗皇帝御令制,他曾无数次在图前唏嘘和思考,今天他的对手就这样向他赤裸裸的炫耀,他脸上泛红,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挣扎了很久才低头徐徐慢语:“皆人臣之过”。
“哈哈哈,先生言不由衷了”。忽必烈有些嘲笑的说。
“大汗今天就是来羞辱我文天祥吗?,如果是这样,你目的达到了,可以走了”。文天祥有些愤怒。
忽必烈看着文天祥 ,一半的目的达到了,可是还没有进入正题。
“君者,国之主也!先有割地大辽燕云十六州,千万黎民任异族蹂躏;后有岁贡大夏,赉资百万,皆江南百姓民脂民膏。此糜国之膏庾,换偏安一隅,更有金国掳国君五国城坐井观天,宗族受辱。此等国君堪为君否?
文天祥不能否认忽必烈列举的事实,仿佛被剥光衣服吊打,愤懑、羞愧转化成愤怒:一个刽子手,竟然如此高谈阔论。
“动辄屠城灭种,纵兵劫掠黎民,残害天下苍生,蒙古与辽、金和西夏有何不同,大汗空谈为君之道,是为耻之”。
忽必烈目光严厉制止拔刀的兵士。
“丞相难道不知?兵者,诡道也,两国兵戎相见,从来就没有苏杭风花雪月那么楚楚动人。丞相是为将者,也屡历杀伐征战,如此显菩萨心肠就有些矫揉造作了吧?”。
“庶民无罪”。
“罪在不降”。
“不降乃气节也!”。文天祥怒目圆睁,双眼喷火,这时候,他仿佛看到那十万宋人蹈海赴死的悲壮。
忽必烈仍下一片纸,冷笑道:“这就是你追求的名节?”。
文天祥低头看着那片纸《与文丞相生祭》。这是江南士子得知他被俘后写就的祭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既知祭文,何留天祥苟活几载?”。
“宋已亡,先丞相仁至义尽,无君之臣,当以黎民计。先生如能入中书省,领江南事,安民置业,兴往日江南之繁华,是为大仁?图个人名节,求千古流芳,是为小仁!”。
“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你只迷信你的铁骑,你永远不会明白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价值和珍贵”。文天祥笑了,看着一脸狐疑的忽必烈,开心的笑了。
的确,忽必烈怎么也不明白,包括文天祥在内,穷途末的“末宋三杰”,都是书生,究竟是什么使他们骨头那么硬。他一拨拨派人劝说,投奔他的那些汉臣与文天祥素有旧谊,可是换来的都是冷眼冷笑。他想让文天祥领江南事也是真诚的,他等文天祥回心转意等了五年,看来还是敗给了文天祥口中的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