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眼就喜欢的书名《获救之舌》,所以进入了埃利亚斯·卡内蒂的文字。
看他的文字,让我同时想到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和奥兹的《爱与黑暗的故事》。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就能读出一种同样的味道。也许是因为三位都是犹太裔的作家,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共同的语感,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共情。而卡内蒂,我看是介于两者之间,语感上接近奥兹,视角上接近茨威格。
通篇是敏感细腻的笔触,叙事用令人非常舒适的语句。在近乎大半本书的述说中,关于他的母亲,占据了很大的篇幅,其中部分章节几乎接近普鲁斯特的手法,即描写“母亲的吻”那一类情感,当然卡内蒂没有普氏那种絮叨和绵密,对情感的描述,却是更为果断和阳刚。
文末的一章,是他和母亲激烈的对白,字字记录,非常精彩。是母亲激烈的说辞,帮助卡内蒂摆脱了出世的安逸生活,开启了新的人生,现实而入世的生活。
一九二一年五月,母亲来看我,我领着她来到花园,看看这里五彩缤纷的花卉。我觉得她情绪低沉,试图借花朵的芬芳来缓和自己的心情。但是,她没有吸入花朵的芬芳。她始终保持沉默,沉默得令人害怕,她的鼻孔始终静止不动。在网球场的尽头——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听见我们的谈话——她说:“你坐下。”说着她自己先坐下了。“现在该结束了。”她的话使我感到非常突然,我感到心跳加快了。“你必须离开这里,你都变傻了!”“我不想离开苏黎世。我们留在这儿,在这里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你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马萨乔[178]和米开朗琪罗!你以为这就是世界!供作画用的小花,米娜小姐的‘雀巢’,这些年轻的姑娘,她们和你一起做的那些事!她们一个比一个恭敬,一个比一个忠诚,你的练习簿上画满了‘菠菜的种系’,裴斯泰洛齐日历,这就是你的世界!你在这些名人中间徜徉,难道你从未问过自己,你有这种权利吗?你乐于知道他们的荣誉,但你是否问过自己,他们是怎么生活过来的?你以为,他们也像你现在这样坐在花园里,坐在花间树下?你以为,他们的生活就是花朵的芬芳?你读的那些书,你的康拉德·费迪南德·迈耶尔,这些历史故事,这些与今天的现实有何关系?你以为,只要知道圣巴托罗缪之夜,知道三十年战争,就算知道了一切!你什么也不知道!毫无所知!一切都不是这么回事,这样下去真可怕!”
—— 埃利亚斯·卡内蒂 《获救之舌》
卡内蒂最后还是超越了苏黎世湖畔安逸和想象的少年时光。
我就像是人类的始祖亚当,由于被逐出了天堂才真正得以成长。
—— 埃利亚斯·卡内蒂 《获救之舌》
在他与母亲的对话中可以感受到,欧洲文明中希腊式的精神荣誉和在战争戕害中的自省,在一战前后人们的头脑里,还是有明显的存在。
我以为,二十世纪初欧洲的作家,根本不必写小说,单写自传就足够有戏。在他们对日常生活的述说中,当年的历史、人物、文学、艺术,全都带着温度,真实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