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倡导断舍离的年代,我真的扔了捐了好多鸡肋一样的衣服,但罕见的留住了一件曾经待过的文创公司的工作服,其实就是一件文化衫,而且留下的不是我穿过的那一件。
那日,刚进门,看见一大姐背影,穿着一件文化衫,拿着拖把扫帚雄纠纠气昂昂往走廊尽头走,背后那句宣传语“有限存在,无限精彩”跟着她一起跳跃向前。
我对同事小晨说:“保洁这样打扮有点时尚哦。
小晨说:与时俱进,企业文化嘛。
她是我们办公室的保洁,张素芳。
于是每天就见她背着那句公司广告语在我们周围拖地,清理废纸篓,擦拭柜子,打扫卫生间。
萍水相逢,本没有多少交集,但要相撞必然不会错过。
公司团建前往郊区农家乐,晚上住宿抽签,我和她分到了一个房间。她总是满脸堆着笑,很享受的样子,她这个如沐春风的表情让我这个室友也很放松。
没料到,晚上,她倒头就睡,鼾声如雷,空留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真不是想主动歧视劳动人民,但那几天没睡好的经验让我很难对她展开笑颜。
她继续堆着笑,每天遇见我都会很殷切地问好,我总是表情呆滞面目模糊地应一声。她好像并不介意,继续堆着笑,在人群中低着头做着事。
接下来又发生了更加火星撞地球的大事件,那次,我冲着她,发了一顿最大的火。
一个小时前,我的代购耳机轻盈小巧,黑色的像小甲壳虫一样酷炫时尚在我的桌上,虽然用了两个月,清丽脱俗的外形沾染了尘埃但丝毫不影响其强大的功能。我外出一个小时后放在桌子的耳机不在了。我到处找,都没有找到。晨说你问问张素芳看到没有。
张素芳说我只是看到你座位下一堆垃圾。办事麻利的她用最快速度把我的耳机与垃圾处理了。
我没有忍住,在办公室冲着她发火,几个片区都听见我的声音,她穿着那件文化衫默默走开,“有限存在,无限精彩”几个字仿佛打着哆嗦。
我凶狠的样子晨晨都看不下去了,她说:“你也有问题,你经常把耳机放在一堆餐巾纸里面,自然会被当成垃圾。”
我发了火之后,张素芳请假了。
那段时间,没有了她穿梭在每个片区,大家各忙各的。垃圾桶里的垃圾处理速度变慢,有时候会闻到异味。
我想我伤害她了,她不会再回来了,但半个月后她回来了,带了家乡的野菜粑粑。大家抢着吃,办公室仿佛又有了生机,而且又洁净如新。
她再次让我情绪失控是在我们的家长课开了之后,我们的课堂旨在助力更多家长建立好亲密关系,正确处理亲子问题。课堂上写满了很多白板纸,还有学员练习的纸张,内容包括情绪管理,有效沟通的归纳与总结等等。每天的白板纸打印纸草稿纸一堆堆在门口,垃圾如山。
第二天去看,清理得干干净净。我的心到底是软的。看着她走过来,我还是对她说了一声:“谢谢哦,把我们的废纸收拾得如此干净。
她说:“你们那个不是废纸,我没有当垃圾扔掉呀,你们的板报很好,我都带回家学习了。”
我很惊讶震撼她,我一直以为她要接近50岁的样子,竟然40不到,孩子才8岁。
之后,她一直勇敢地问我一些与孩子沟通的问题。在家庭教育这条路上,她竟然是很热爱学习的,看得出来是一位很爱孩子的妈妈。
慢慢的她好多家事才浮出水面,她是个离婚的单身妈妈,孩子没有带进城,因为费用太贵,于是让外婆在老家看管,她每月寄钱回去。而她的前夫,是个可恨的败家子,输光了家产以后,人也消失了。
素芳从没跟我说起这些,在她之前的语言里,笑声里,丝毫听不出有什么伤痕。我以前不敢想象,有的人,再受伤,也不会有怨气,默默地往着向阳处奔跑。
后来,她还是离职了,因为外婆年纪也大了,孩子身体又不好,她必须回老家。
走那天,我看见她穿过公司的一道又一道的门,我突发奇想,她要能穿越到另一个平行空间就好了,不用再受这个空间的苦。
两个月后,竟然收到她寄给我的包裹,手巧的她,用公司文化衫做了一个布包,去掉一些边角,但公司的广告就在那个包的正面,“有限存在,无限精彩”几个字显得更大。做了很多活动的文化衫我都扔掉了,这一件,用这样的形式保留下来。挂在哪里,想着她,努力微笑的样子。
我其实内心是喜欢素芳这一类人,她们没有高枝可攀附,任何时候都需要掂起脚尖,更多时候够不着想要的,于是她们更紧紧扎根地面,透出对生活更加纯粹的依恋。生命总会设法延续下去,而且在面对未来阻碍的时候,生命的力量,绝不会还没有挣扎,就先高举白旗。就像她,带着伤,牢牢地努力在自己稀薄的空气中,绝不气馁,不投降,就像那年墨西哥城奥运会上,坦桑尼亚马拉松选手阿赫瓦里拖着流血的伤腿,忍着肩部脱臼的疼痛从19公里处走到终点,不放弃是真正的出路。我们在浩瀚时空这个点上凝聚成每个微小的个体,且每一个又是独一无二自己的星球,只能对这个需要清洁的世界继续深深热爱,在路上,保持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