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雯璇(来源:《福州大学报》)
家里落坐在一条古老的街上,十几年前一家人从老家搬到这条街上落户做生意。窄窄的街道,石砖子铺成的不平整的道路,容不下两辆并驾其驱的小车。一家一户紧挨着分列在街道两旁,一楼是店铺,楼上是起居的场所,几乎是每个人家一致的房屋结构,称为“旗楼”。我从小在街道上肆意奔跑着长大,街坊邻居互相熟识,经常串门。长大后褪去了儿时的无知贪玩,却反倒与邻居多了几分生分。听大人说起孩童时的自己,常常扯着嗓子在家门口为对门的水果摊主表演唱歌,也不禁红了脸,竟也怀念。
爷爷奶奶经营一家米店,没有招牌的店铺,却人人熟知。许是奶奶待客总是热情友好的样子,米店的生意总是能维持下去。而爷爷则像是唱黑脸的角色,耿直的性格,常常和不满意的客人拌嘴。而今的生意早已不如从前,奶奶离家照顾弟弟,爷爷仍一人驻守着米店。岁月总是能磨平每个人身上最尖锐的锋芒,爷爷已经不再那么倔脾气,待人接物间露出了几分屈服于年纪的温和。
似是重男轻女思想的过度荼毒,刚出生时爷爷并不待见我这个大孙女。但童年的回忆却大部分是没心没肺的玩闹,也没有想象中被嫌弃的经历。我总喜欢爬上米店里筑起的一摞摞米堆,像踩在被子里的舒服。躺着、站着、坐着,就可以玩闹一个午后。米堆像是童年时的城堡,这种奇妙的安全感铸成了孩提时代的象牙塔。那时候地上铺着颇有年代感的四方块红砖,夏天的赤脚毫无顾忌地踩在上面,不怕脏,能感受到一股适度的清凉。爷爷托着我爬上高高的米堆,黑压压的小脚在米袋上留下脚印,爷爷没有发现,他对着我乐呵呵的笑。
后来的一些家庭琐事,爷爷和我因此相互堵着气。放学回家后再也没有那一声甜甜的“爷爷,我回来了”。记忆里爷孙俩的对峙没有终点,随着我的长大、爷爷的老去,也没有人再提起,却也终究生了几分嫌隙。而后连续的大病,始终倔强的爷爷竟说出愿意拿他的寿命来换我的健康,我也才知道,老人家心里终究也是挂念,而我能做的只有多陪伴。
爷爷的烟瘾戒不掉,一天十几根烟是家常便饭。似乎在他眼里,没有饭能过活下去,没有烟却无法生存。他常常坐在一把看起来随时会倒的椅子上看米店时抽烟,常常在有阳光的午后站在老街边上抽烟。冗长的烟圈在阳光下扩散、扩散,像是爷爷说不出的年老忧伤。几十年的烟瘾之后,爷爷经常无端的咳嗽,终于他也学会了克制,但再也无法戒除。
米店大概也是爷爷的一个瘾。到了养老的年纪,他却从未想过关上米店休养生息,即使是面对着越来越惨淡的生意。他会在早上七八点搬开米店的木门,开始一天的生意,又在下午六七点搬回木门,结束一天的看店。他会在夏天的午后架起躺椅,在吱呀作响的电风扇下午休,在冬天饭后的一两点钟,坐在店前的椅子上打盹。米店像是爷爷需要用一生建成的城堡,而他自己就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从未弃城而去的骑士。
倚街而住,听得见邻居间的闲聊吵闹声,听得见节日里车水马龙的流动声,听得见冬夜里呼啸的狂风,听得见雨水打在老街石板上的啪嗒。还有,爷爷砌下米堆的声音,和几声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