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他。
这是一个飘着细雨的秋日深夜,已经是九点半了。微雨形成的夜雾笼罩下的城市街道,像是一幅色彩浓重昏暗的油画,看了使人能久久徘徊于画中,留恋不肯离去。我踩着脚下的洁净的水泥地面慢慢行走着,感觉这一刻对于我来说是轻松享受的时光。
我来到一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地方:学校。这里的画面和秋日的夜景是冲突的,但又不乏给人亲切的感觉。
今天是周三,照例是学校规定探视学生的日子。在这个时刻,门口挤满了家长的身影,他们都一个个挤在大门前的铁栅栏前,每个人都把头抬得高高的,仔细辨认从夜幕下教学楼里飞奔出来的孩子们的面容、身影,等到自家孩子的身影稍一出现在光亮的地方,家长们马上大喊一声:XXX!孩子们听到喊声,像只鸟儿一样急速地飞到家长跟前,或者听父母嘱咐几句学习生活方面注意的问题,或者从父母手里接过水果糕点。然后家长孩子们各自放心离去。
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看着昏黄的路灯下飘着雨丝的人们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涌起一丝丝感动,同时又有点点伤感:在这里,有谁会注意到这一切呢?有谁会看到这雨丝笼罩的人群,有谁会看到被路灯、夜幕侵染下每个人的脸呢?那一张张脸,是那样陌生而又熟悉,清楚而又模糊,他们的脸上几乎无一列外的都是严肃,不苟言笑,很少有露出真心笑容的人。
在这时,我看见,站在路灯下的一个少年。
淡而昏黄的路灯下的少年,有着一副清秀整洁的面容,他的发丝被路灯一缕一缕投射在前额上,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可是,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却总让人感觉到那么一点悲伤、一点忧郁,他不用开口说一个字、不用做一个动作,就明明白白地写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一名带着眼镜的身材略微矮胖的中年妇女站在他身边,带点小心翼翼的卑微的神情看着他,因为比他矮,所以她稍稍抬起头,那眼神,真像是一个渴慕着恋人的目光,苦苦的、求而不得的痛苦祈求的眼神。她的眼睛,一霎不停地紧紧跟随者儿子的眼睛。
而少年呢,则一次也没有看她一眼,眼光高高地越过母亲的头顶,淡漠地拿起手机不知在对谁说着一些也许根本就不重要的话,只为了不想听、不想看见母亲的声音和令他无法摆脱的让他心生厌恶的眼神。
她举着一个小药瓶,对着他,虽然他自始自终都没有瞅她一眼,好像他发誓至死也不看母亲一眼,可是她仍然紧紧地追随着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一刻也不离开。
“一定要记住啊,这种药水一天要枺三次,不要忘了。”母亲用一种紧张的类似于小母鸡的咯咯声调对儿子重复说着。
在他冷静、淡漠的外表下不知藏着对母亲多少深深的厌恶以及无可奈何啊,仿佛这是他躲不掉的人生宿命,他必须要面对但又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痛苦哀伤。这是他成长的生涯里,几乎每天都要面临的问题:他要怎样才能竭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控制自己不能在这样窒息般的母爱的紧紧的怀抱中而不至于发疯。
仿佛他快要支撑不住似的对母亲大声怒吼,发泄出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心声: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离开我!让我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安宁吧!
然而,一切都无法改变,就如同今夜一样,母亲依然用紧张纠缠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追随着他。
而他呢,继续用冷漠到骨子里的神情对待母亲,继续用一种非同寻常的毅力来控制自己不要爆发的一种精神状态。
爱的凌迟!
在今天的夜晚,我看见了一个少年被爱慢慢凌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