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夜班，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紧张。忙完一阵子便呆愣愣坐在椅子上出神儿。
窗外的凤凰花是如此鲜艳张扬的桔色，在渐渐变成青的天空里格外显眼。仪器滴滴嘟嘟的声音混合着呼吸机和病人的呼吸声让我恍神。半醒不醒的天色像极记忆里那阴翳的雨天，那凤凰树也像极了芭蕾训练时窗外招摇的广玉兰。那时没有这些仪器的滴滴嘟嘟，那时耳畔回响着一遍又一遍的是训练舞曲《梦中的婚礼》。
41床的婆婆转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胃里翻滚着灌下的藿香正气水和健胃消食片，淡淡的恶心感。盯着自己的新护士鞋，与这个科室的拖鞋格格不入的一双圆头带鞋绊的款式，像极了小时候父亲总是喜欢给我穿的那款皮鞋。
想到她那个每天下午十分钟探视时间都会准时到，待够十分钟才走的儿子。那个男孩局促得很，每次想和她说些什么，她只会把头艰难地别过去，看起来什么也不想理会。
但我知道她想让人和她说说话，多关注一些除了琐碎操作和荒唐病情之外的事项。可是这个阿婆做了气切，她没办法讲话，我也没那么聪明能领会到她绑着约束带的手来回挥舞是什么意思。每次无法顾及到她真实需求时，内心一种莫名的情绪就会紧紧包裹住我，甚至不敢用余光瞥到她满是失落的眼睛。她本麻木着，看见我们是新的面孔就燃起了新的希冀。比起带给别人希望又让他们落空，还不如最开始就没有遇见过。我总是这样逃避着。好像会感到莫名的发怵与战栗——不知道，要是我工作了10年之后，会不会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不想再有多余的理会。那时，现在的我怕是早已经死去了。
另一床的阿伯又在扰人地呻吟。这是特护病房，是千金一位的地盘，往往是高干子弟才能住得进来。听说这位阿伯是医院内部通道走来的人，可他很是不配合，显得极不相信医院，老师也被扰得甚是烦恼。
这个阿伯前几天刚来时神采奕奕，不停打量着病房其他几个病人，嘴里一直不间断塞着吃食，停息的间歇还高傲地发号着施令。可现在已经是浅昏迷的状态，时而清醒，时而谵妄，盆腔的肿物也已经向肺部扩撒了。他的夫人在探视时也会带着很多亲手精心制作的食物，能看出来二人相爱，但那位阿婆肯定不知道自己丈夫病重情况已不足以再张口吃下一丁点她的心血。也不清楚外科还愿不愿意为他做手术，以这般消耗加上肾部衰竭，怕是时日无多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情绪，也会觉得他的呻吟扰人，可是当他一边叫痛，一边仍昏沉沉喊出“老婆”时我心中的那一点柔软又在触动。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我只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另外两床一位是车祸后多发性创伤新增不明诱因胰腺炎的重症患者，一位是先心病继发II型呼衰的氧合不稳定的患者。印象中均没有家属前来探视过。车祸那位患者现在十分棘手，我曾见过他流泪。我确定那不是脑水肿造成的结膜水肿的溢液。别的也做不了，仅是在忙的间隙轻轻给擦去了。
颈椎病越来越严重，我的身体没有一处不酸痛，像个生锈的玩偶。真想回到值班室躺着。可是在她们休憩的值班室，大家讨论的都是“孩子”。关于孩子的课后时间，关于怎么带着过暑假，我不寒而栗地感到窒息。我与老师谈及未来，她好像也迷茫得很。不知道来处也不清楚去处。原来在比我多活数十年的“大人”心里，也是一样的彷徨。多少人就在这样的平淡里、重复中、日复一日的忙碌里磨平心气成为庸碌的人。
日后前进的阻力怕只会越来越大，我得有怎样的实力才能为自己顶住这一片天地呢？这一片恬静、纯洁、热烈而昂扬的天地？
理性与感性交织着撕扯着我，就像理想与现实不停地冲击我。他们紧紧啃噬着我的骨肉，吸食着我的骨血，那一点点青春仅有的活力也被吸走。我的青春这般不值钱，简简单单好像就能将少年意气磨秃，而幼时天与风都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