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飘和我的呼兰河

小飘是个极其有个性和主意的姑娘,大一见面的第一天,我看得出她对这里是极其失望的。

我问她:你这么一个南方姑娘,为什么会大老远地跑来东北上学呢。我本以为我会获得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是为了性价比较高的985院校,也许是高考失利后的退而求其次,也许是父母的想法,家人的建议。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

“我读了萧红的《呼兰河传》,想考哈工大,但是分数不够,就想来这里,至少离哈尔滨近一点。”

萧红的《呼兰河传》,上过中学的人差不多没有不知道的,就算是没有记住作者那坎坷的人生经历,也是听说过这本书的名字。

我没有读过这本书,倒不算什么,可笑的是,我居然没有去过哈尔滨,或者说,我没有被一个本土作家描写家乡的书所吸引,而她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却能被故事里的风土人情牵引着,毅然决然地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地方。

我有些尴尬,随后提起了我以为她一定会熟悉的婺源:

“我听说婺源是中国最美的乡村,一直想去看那里的油菜花,还有白墙黑瓦。”

我再次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

“哎呀,那个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后来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相关的话题,无论是《呼兰河传》,还是婺源。

后来其他的人都到齐了,我们的大学生活也这样开始了。

我是个世间的俗人,津津有味地读着俗气的故事,规律地上着俗气的课程,开心地听着俗气的流行歌曲——没有任何声音天赋的歌手在这圈子里挤出了一席之地,没有什么赞赏能力的自己,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他们的追随者。

小飘没有。和别人提起她,若是用“超凡脱俗”来修饰就显得矫揉造作了,也叫对方汗颜,汗颜之余还要刻意地控制住哪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所以这种时候,为了不叫对方这样,我只好淡淡地说:“小飘她,比较独特。”

其实生活中的那些独特的人,难免会被人在背后指点,俗话讲“何人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说尽了这里面的道理。只不过,旁人觉得奇怪的那些人也不觉得自己奇怪,她们也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和价值观在生活着,做的也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罢了。

谁知道却不被其他人看上眼了,好在他们本身也不在意那些眼光。

转眼,竟然要毕业了。快毕业的这段日子里,我们闲得简直像是夏季餐桌上被翻过的小米粥,马上要发酵马上要腐败。

我们瘫在柔软的床榻上,享受着清美的通堂风,随意闲聊着。忽然有人提到当当网在搞满减活动,我想到近日无事可做,不如装作高雅一点,所以拿出手机搜了起来,映入眼帘的竟然有一本《呼兰河传》,我随口问了句“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她理所应当地搭话了,简单地说了说,又说了句:

“我觉得你和萧红有点像,”她可能意识到萧红身世凄苦,这样讲会叫我误会,虽然我是听得懂的,于是她顿了顿,

“你们的心思有些像,都是很细腻很细腻,写的那些东西不是旁人容易发现的。”

我答应着,认真地买了下来。

没想到,从开学到毕业,一本《呼兰河传》竟然鬼使神差地自己圆满了。而如今,当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小飘终于回到了我的千里之外她的故乡了,而这一生,竟然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

我想起那些喜爱的小伙伴,居然悲从中来,可萧红大概不会是我这个样子。

我坐在家中那个陪伴了我八年之久的写字台前,这个写字台是初中毕业后才买的,不是实木的,表面的树木纹理是贴上去的,看着有很强的塑料质感,和朋友家大气的家具比起来,相去甚远。

倒不是喜爱与人比较,只是那时候圈子小的可怜,去朋友家玩的时候,只觉得她的电脑桌很是漂亮,又有点木香,却不知道什么原因。

有时候最好不要知道原因。

好在我是爱这个写字台的,不存在喜不喜欢,但是却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

我坐在这个写字台前,看着《呼兰河传》,看着一个小飘眼里与我类似的作者的作品。意外的是,我不自觉地在阅读的过程中,偷偷猜测着若干年前小飘看这本书时候的心思。

《呼兰河传》原来是一本小说,读起来却很不像,中国人做文学批评喜欢凭借感觉,我也是这样,所以我的感觉是:

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女子在耳边与我谈天,我不怎么回应,她却自顾自说着,没有太多逻辑和激情,像讲着一个很远很远的故事。她的记忆力极好,会将老家的细枝末节也讲出来,有时想不起来了,她就停一停,闭着眼睛回想一番,随后想起来了,便“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说着。

说的时候也不带有太多的情绪,也不滥用过多的修辞,只是缓缓回忆着,从心底那一大团深厚温暖的记忆里牵引出来一条细细的小溪,小溪泛起了点点浪花,却是瞬间又消下去。

说到伤感处,也不会有大悲大喜的情绪,反倒是诗经那种哀而不伤,实则也是痛苦的。说到开心处,也是淡淡的,隔着时光的雾气,可见一个孩子活蹦乱跳的身影。

最可贵的是,读的时候仿佛是我在写,是我,不是别人。因为书里的一切竟然和我家的院子,我家城乡改造之前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

那一刻,我在文学史上,我在文学洛神的笔下,找到了自己家的剪影,好多年前的,从旧时代走过来的斑驳的痕迹,我的心里充满了一股股热流。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小飘,当时又是怎么想的呢,因为这一切离她太多遥远所以充满新奇和憧憬,也和我对婺源的那种情感类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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