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兵邝露
人,一旦尝过了甜头,便再也吃不得苦;
一旦感受过温暖,便再也受不得那孤寂清寒。
这日,润玉刚从布星台当值归来,正要去同卯日星君交班,踏着一片星辉,想起在璇玑宫中等待的人,他的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心情愉悦,在路过天宫花园之中的汉白玉石桥之际,忽有所感。
润玉脚步一顿,拉起自己的广袖长袍衣角,一根亮莹莹的红丝线正系在他的腿上,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他无奈一笑:“叔父——”
润玉转身回头,果然看见身着一身品红衣衫的狐狸仙站在背后,礼貌见礼:“叔父。”
狐狸仙大摇大摆地走到润玉跟前,皱了一张狐狸脸,撇了撇嘴,佯装发怒,开口说道:“没良心的小子,有多久没来看叔父了。”
润玉心中有愧,一脸歉意地回答说:“是侄儿的不是,平日里布星挂夜,昼夜颠倒,总是怕扰了叔父。”
狐狸仙一脸傲娇的哼了声,“借口。”
润玉微微挪了视线,连忙转移了话题:“叔父今日好早啊,我这才刚下值,正准备去和卯日星君交班,天都没亮,叔父怎么就在这园子里逛起来啦?”他双指一抬、一挥,系在他腿上的红线就解除了,他把重新整理好的红线双手递到狐狸仙面前,笑吟吟的说道:“叔父,您莫不是忘了,润玉早有婚约在身,这天蚕吐丝不易,叔父,您就别在润玉身上浪费红线了。”
狐狸仙听到他的话,十分不满的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急败坏得一屁股坐到汉白玉石桥护栏之上,抱怨地说:“这洛霖和临秀也是,这几千年,几百年都不在一处,哪能凭空生出个闺女来?占着这么一个大好的坑,真是作孽!”
提起这桩天界旧事,润玉沉默着一张脸不说话,只微微叹了口气。狐狸仙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润玉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叔父问你,那水神长女要是一日不出生,你就打算一日不娶亲了?”
润玉神色恬淡,稍微顿了顿,看向狐狸仙平静说道:“其实润玉并无娶妻的心思,不管哪家的仙子下嫁于我,都会委屈了她。”
嘿!狐狸仙气得不行,“蹭”的一声站起身,“胡说!”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堂堂夜神,天帝的长子,怎么就能委屈了她们。”
润玉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润玉别无所求,能与长夜为伴,自由自在,做个逍遥快活的散仙,就很好。”
狐狸仙翻了翻他的一双狐狸眼,脸上写满了不信,继而又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就别嘴硬了,一个人长夜衾寒,哪能比得上两个人芙蓉帐暖啊。”
不知为何,狐狸仙的话让润玉蓦然想起了那个等候在璇玑宫,语笑嫣然的灵犀。那个比任何人都在意他,会赞美他,会为他上药,会祝福他,会赠他糖莲子,会在璇玑宫等候他归来的灵犀。若是她的话……他不敢再想,脸色一红,不敢正面回应狐狸仙的话,只好假装轻轻咳了一声来掩饰面上的异色。
狐狸仙不等润玉答话,忽然话锋一转,又可怜兮兮将润玉一瞅,“不是我说,润玉啊,那日小灵犀来我府上,我听她提起,她迟早要回离恨天,你可长点心吧,不然等她回去了,这三清天之高,我看你上哪儿找这么个可心人儿,我瞧着小灵犀这侄媳妇儿甚好,你啊,可得把人给我看好了,最好把人也一起留下来,这样才算不辜负叔父我,对你的厚望啊。”
润玉心知灵犀有言,只要她的师父听道归来,发现她不在,便会来寻她。她迟早有一日会离开这九重天,重返离恨天,他虽告诉自己不去思,不去想,偷来的这每一时、每一刻都已是他的奢望。可今日叔父的话,像是一记重击,打碎了他一直以来的幻想,让他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润玉的脸瞬间苍白,灵犀她,素来是十分有主见的人,他……真的能留下她吗?她……会愿意为了他而留下吗?
润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一时之间晦暗不明,他抿紧了双唇,月白广袖长袍下的手紧握,心头百转千回,最后只得逸出无奈的一声长叹:“多谢叔父的提醒,润玉定当谨记。”
狐狸仙安慰地说:“好了,叔父会关照你的,天帝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叔父。”
“嗯?”
润玉慢悠悠地道:“其实要我来说,你还是多去照顾照顾旭凤吧,近来母神催的紧,旭凤那边,怕是不好交差。”
狐狸仙笑眯眯地打断他,热切地说:“哎呀,有叔父在,你和旭凤啊,一个都跑不了,我这就回去,将这些红绳编得再韧一些,再粗一些,加固神力,保管拴两个成一双。”最好把小灵犀给你绑回来做媳妇儿,他才不管小灵犀的师父让不让她嫁人呢,这劳什子坏徒弟姻缘的师父,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狐狸仙热情得让润玉有些招架不住,这叔父,一认真起来总是没完没了,他作为晚辈,也不好拂了他的兴致。润玉只好恭恭敬敬地时揖拜谢:“还是不劳叔父费心了。”
润玉甫一伸手,狐狸仙就眼明手快地发现,润玉白皙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线,十分诧异:“噫!这还有一根。”
润玉心下一惊,注视着手腕上的红线,温柔了眉眼,放下手腕,指尖抚过红线,细细摩挲了几下其间的纹路,温言浅笑:“这根……,这根,要不然就留着吧,也好让润玉留个念想,时常去看望叔父。”
“嘿,孺子可教,要是凤娃有你这样乖顺就好了。”狐狸仙慨叹了一下。
突然灵光一现,狐狸仙拍了拍他的狐狸脑袋,笑呵呵地说:“哦!对了对了,凤娃的栖梧宫里来了一个叫锦觅的小书童,活泼伶俐,古灵精怪得很,那日,小灵犀来我府上,他俩很是投缘,这小锦觅,老夫很是中意呢。”
润玉剑眉一挑,点了点头,笑道:“能入叔父的法眼,想来定非凡夫俗子。”
狐狸仙高兴地两眼迸光:“啧啧啧,乖乖,不得了,那可真是个妙人儿啊,改日啊,我带他来见见你,也好给小灵犀解解闷儿,我先走啦。” 狐狸仙说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喃喃出声,“困死老夫了,回去补个回笼觉。”朝他的姻缘府而去。
“叔父慢走。”润玉恭敬有礼地拜别狐狸仙,也转身,疾步回了璇玑宫。
从沉睡中醒来,床榻上的人坐起身,神思却还有些恍惚。
他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一切过往,在醒来的这一刻还没能尽数退散而去,萦绕在脑海心间,反倒因为已经明晰的神智显得更是挣扎。
他叹了口气,起了身。
他推开房门,迎着照入璇玑宫的温暖阳光,心里却是冷的。
闭了闭眼,他又想起了梦境中事。
他梦见,她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白龙,你醒了?”
熟悉却意外的声音响起,润玉猛地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晨曦微光之中,一袭白衣,款款而来的灵犀似乎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将身旁身后的一切都衬得模糊朦胧了起来。她的一双素手里端着一张沉香木托盘,托盘上食物氤氲升起的蒙蒙热气将她如画的眉目晕染开,带着暖阳一样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就驱散了整个璇玑宫中挥之不去的清寒。
也驱散了他心中的梦魇。
梦醒了,我睁开眼。你还在,真好。
灵犀见润玉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微微一笑,踱步至他面前站定,一双顾盼生姿,盈盈秋水般的双眸注视着他:“怎么了?”
“灵犀……”
她点了点头,旋即粲然一笑:“嗯,我在。”又伸手举了举手中的托盘,道:“我准备了早膳,就放在璇玑宫后院的石台上,你洗漱完毕就快些过来吧。”说完,她就转身出了房间,朝后院走去。
灵犀移步到璇玑宫后院的石台旁,将手中举着的托盘放下,小心的将饭菜一一摆放在石台之上,备好盌箸,收好托盘,转头却看见整理好仪容的润玉怔怔地站在后院门口,只将她望着,出了神一般。
灵犀带着无奈的口气谓叹一声,走过去牵起他掩在月白广袖长袍下的手,柔声说道:“快过来坐下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待得灵犀将润玉引到石凳上坐下,将桌面上的银箸塞到他手中,又往他的面前放了一盌素粥,青葱的鲜味裹挟着白米的淡香,他伸出手将桌面上的素粥端起,仰头喝下一口,顺滑软糯,口齿留香,冷寂的胃一下子暖融了起来,他才惊觉,原来这不是梦,嘴角突然露出几缕微笑,如春水映梨花,迷乱了人的心扉。
灵犀低眉顺目专注地在一旁沏茶,青花白瓷小杯中汤色清幽,她眼中微露出一丝满意,弥漫的热气夹着茶香缕缕上升,如云蒸霞蔚,清幽的茶香令人心驰神往。她伸出芊芊玉手端起一杯,微微眯了眼在鼻端一嗅,莞尔一笑,转过杯口,小口细呷,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初晨暖阳,最是和煦温暖,沐浴在这片晨光之下,安静闲适地享受一份醉人茶香的日子,最是惬意不过,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柔软轻盈了起来。
灵犀放下手中的茶盏,温言说:“小白龙,天界这几日好生热闹,人来人往的,可是有什么喜事儿么?”
润玉闻言先是一愣神,继而放下手中的银箸,缓缓说道:“近日飞升天界的地仙较多,升仙府择了时日,要选拔天将。”
“原来如此,怪不得。”灵犀点了点头,又一脸茫然不解地问道:“那怎么不见小白龙你前去挑选天将呢?”
润玉神色淡淡,不紧不慢地开口:“润玉未经沙场,不曾立过战功,所以这征兵几何,我并不在意,左右我这璇玑宫也不需要天将,倒是旭凤作为六界第一战神,若能得他青睐,拜入五方天将麾下,杀敌立功,也算遂了他们的心愿,不至于辱没他们。”
难道拜入你的麾下就是辱没了他们不成?恐怕是因为你是长子,却是庶出,而二殿下旭凤却是天后嫡子,将来很有可能要承袭帝位,坐拥天界,所以才如此前仆后继地想要去效忠这位未来天帝吧。哎……小白龙这不争不抢,超然物外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过好在有她护着,倒也不至于让他受了委屈。灵犀低头沉思片刻,俄顷,她黛眉微挑,狐疑问说:“二殿下旭凤是……六界……第一战神?”
润玉点了点头,不解道:“怎么了吗?”
眉梢微不可察地一跳,灵犀复又端起小杯中的茶水抿了抿,她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别事,心头却有些活泛。六界第一战神这个称号可是不小,还好这三清天避世已久,三清天中人也不会轻易下界行走,不然依着禹余天蓬莱岛碧游宫那帮“战斗狂魔”的性子,这六界第一战神之名怕是还得好好说道说道。就是不知道这号称六界第一战神的二殿下旭凤是真材实料还是虚有其表,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挑战别人来一辨真伪之人,妄动杀念,于修行无益。她作为离恨天八景宫丹殿殿主,身份尊崇,这三清天虽大,却也没人会小觑了她的实力。
用过早膳,润玉照例要去七政殿静坐读书,不过灵犀来了之后,他就把读书的地方从璇玑宫七政殿搬到了后院中,闲来无事翻翻书简,偶一抬头就能瞧见灵犀仰身躺在云萝花树上闭目修炼,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他很喜欢。
本以为,日子既然这样一天天过来,当然也应该这样一天天过去。昨天、今天、明天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这挑选天兵一事,便也这样过去了。不曾想临近午时之际,竟然真的有人来应招璇玑宫司夜守兵,而且此人马上就到。
消息突然,润玉显然怔了怔,继而又转头看了看树上的灵犀。从云萝花树上飘来柔和清脆的女声:“你先去看看吧,不用管我。”
润玉听闻灵犀答话,微微颔首,甩开衣袍,迈开步子,先行回了璇玑宫七政殿中等候,不多时,一个身穿铠甲的小天兵,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行至润玉跟前,拱手见礼:“天兵邝露,向夜神报到。”
润玉端坐上位,手中拿着书册,剑眉一挑:“报到?你可是走错了地方?”
邝露打量了一圈四周,回答:“夜神殿下,璇玑宫,没错啊。”
难道是天后派来的?润玉暗自思索。
润玉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璇玑宫征兵一向只是走个过场,你在我这里并无用武之地,你若想立战功,还是去火神那边试试吧”
邝露委委屈屈地说:“邝露只想跟随夜神殿下,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跟着我无仗可打。”
“好呀,反正我也不擅长打仗。”邝露一脸欣喜。
“我璇玑宫人少活多,恐怕这洒扫、磨墨、端茶、倒水也要一并担待。”
“我都会做。”
“我披星挂月夜里当值,你来的话,可是要跟着我一起守夜。”
“我可以的!”
云萝花树上的灵犀在修炼完毕后,张开了水眸,拂开衣摆上的云萝花瓣,静思,此时润玉应当在七政殿内盘问那位新来的天兵,也不知是谁这么有眼光,舍弃了效忠那位未来天帝的大好机会,竟选了来璇玑宫当个司夜守兵,当真是奇怪,只怕这其中还大有文章。
眉心起澜,她还是放心不下,索性就去瞧瞧这位新来的天兵,也好替他把把关。她飞身下树,理了理裙摆,慢慢踱步到七政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润玉的一声“我人脾气不好,容易发火。”
灵犀黛眉一挑,掩袖轻笑,她来了璇玑宫许久,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不好?
随后又是有些憨憨的笑语:“殿下可是说笑了,在天界,夜神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夜神?原来小白龙在九重天的职位是夜神么……他整日里布星挂夜昼夜颠倒的,这夜神之位倒是名副其实。她记得,二殿下旭凤好像是火神,这远近亲疏,果然一目了然。
润玉颇有些愠怒地盯着邝露,这璇玑宫,灵犀一人足矣,他并不想旁人来打搅他们宁静的生活,尤其这人还很有可能是天后的眼线,他面色不愉地说:“我平日里,钻研奇门禁术,有时候会走火入魔,偶尔打伤人也是有的。”
哼,这回我看你还不走。润玉心中满意地想着。
谁曾想,邝露也只是羞涩一笑:“殿下,殿下可否……教教我呢?”
没忍住,在七政殿外听墙角的灵犀扑哧一笑,她想,这新来的天兵也是个有趣的人,这下子润玉铁定没招了,指不定就在暗自懊恼了,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
她轻咳一声,跨过门栏,笑盈盈地朝着润玉的方向而去,在路过邝露的时候停了下来,细细打量“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见着她看向“他”,一脸羞涩地低下了头,这哪里是器宇轩昂的天兵,分明是柔美可人的女娇娥才对。
莫不是这九重天的仙子都喜欢做男儿打扮不成?灵犀转动着一双慧黠的眼眸,瞧了瞧端坐上方风度翩翩的润玉,这大概就是渔川说的,有美人兮,为一人吧……
邝露来璇玑宫之前,从没听说夜神殿下的璇玑宫里住了如此美貌的仙子。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灵犀脸上挂着笑意,拾起她的双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邝……邝露。”白嫩的脸颊泛起了微微红晕。
润玉看着她们交握的双手,面色不善,眼神倏尔变得锐利,他走下书案,默不作声地拉回灵犀的双手,面向她,柔和了一双冷淡的眉眼,温柔一笑:“灵犀,你怎么来了。”
灵犀笑道:“我放心不下,就来看看,方才在殿外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就留下邝露吧。”她还是不要自作主张把邝露的女儿身告诉他了,他的姻缘,要等他自己发现才好,她想。
璇玑宫清冷,润玉又不受宠,宫里甚少仙侍仙婢,有了邝露,这璇玑宫也能多少增加些人烟味。
润玉的唇瓣开合许久,却始终没有说什么,他很犹豫,自小,他便举步维艰,从不敢轻易相信他人,若是他一个人便罢了,如今灵犀也住在璇玑宫里,他怕,天后会因为他的缘故,对灵犀不利。所以,他对邝露的态度越发冷漠,只盼望他自己识相,知难而退。
眼看着润玉的神色不对,灵犀赶忙拉了润玉的衣袍,眨巴着一双清润灵动的水眸,柔声劝说:“长夜漫漫,夜间守卫本就稀少,你一个人布星挂夜的也很辛苦,如今有了邝露,你也可以早些回来,何况,这璇玑宫也需要些人气儿不是,你就留下她吧。”
润玉无奈地看向灵犀,灵犀复又祈求地看着他:“邝露来了能帮上很多忙的,你就留下她吧。”
邝露也在一边连连点头。
润玉苦笑,他没办法拒绝灵犀的请求,只好答应下来。
也罢,若是邝露真有可疑之处,放在眼皮子底下,反而利于掌控监视。
灵犀心中暗自欢喜,小白龙若能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从此不再孤单寂寥,她也能够放心离开。
邝露退出七政殿后,七政殿中就只有灵犀和润玉两个人了。灵犀缓缓走上书案,案上的端砚里,墨色已经有些干涸,灵犀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葇荑,捏起松墨顶端,轻而慢地在端砚上方垂直打圈儿,她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低着头的模样,安静美好,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如梦似幻,昨夜挥之不去的那个噩梦又萦绕上润玉的心头,他终究心中不安。
“灵犀……你会离开九重天么?”
他问出口的声音极轻,颇有些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声音大了,便会将眼前这一刻的温暖和美好不小心打破。
灵犀听他这样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紧拧了一双秀眉,她不能欺骗于他,也不忍因为她的离去令他黯然神伤,幽幽发出一声长叹,声音悠远:“会……”
润玉月白长袍下的手陡然握紧,呼吸都停止了一霎。
灵犀走下书案,在他的身旁立定,抬眼看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声音轻轻的,“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的,又何必再问呢。”
润玉听了,只一瞬间,心就沉到了谷底,却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灵犀也垂着眼没有说话,两人默了片刻,时间越长,润玉心中越是觉得悲凉。
紧握的手指越发用力,呆愣在原地,空气中原本暖融的味道瞬间消散,沉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才被驱散了的璇玑宫中的冰寒,好像又一次反扑而来,竟比先前日日感受到的更令人难以忍耐。
灵犀深深呼出一口气,浅浅一笑:“小白龙,你舍不得我走对吗?”
“……是”
他喑哑了嗓子,闷声说道。却在听到她下一句话时,攥紧的手心,指甲陡然陷进了肉里,鲜血淋漓,亦如他的心一般。
“那在我离开的那一日来送送我吧。”
“咔啦”的一声响起,灵犀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从润玉月白长袍下的手中,殷红的血滴落在地面上,渲染成了朵朵红梅。
“小白龙!”她伸手掰开他紧握的手心,那里伤痕累累,血染红了一片衣袍,还在不停地向外冒出,灵犀有些气愤,厉声说道:“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呢!”她赶忙从乾坤袋中拿出药膏,细细地涂抹在润玉受伤的手上,动作轻柔缓和。
润玉感到掌心滑过的温暖触感,几乎克制不住想要伸手抓住,不让那片刻让人心醉的温暖流逝而去。他迎着她眼角的余光,深邃的眉眼中波涛翻滚,似有无数念头在其间起落纠葛。
半晌,润玉涩涩地开口,嗓音有些低沉,带着克制着的小心翼翼:“灵犀……你可以不走吗?”他晦暗不明的双眼定定地注视着为他上药的灵犀,心头百感交集。他垂了一下眼,再抬起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定,眼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蛰伏在那沉渊一样的潭水之中,想要挣脱,却又被克制地阻挡压制,只漏出细碎的流光。顿了顿,他重新开口:“若是……灵犀……不嫌弃我这璇玑宫清冷……润玉……一无所有……便……”
他的唇瓣微张,却始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灵犀上完药,又细致地包扎过才仰首起来正视他,轻笑出声:“小白龙,你这是在留我吗?”
“……是。”
他深深地看着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在她的目光之下不敢移动分毫。既期盼着她开口说什么,却又怕她会开口说什么,千万年来,他竟不知自己也会有如此忐忑不安的一天。
灵犀望着他的目光幽深,徐徐开口:“小白龙,任何时候都不要伤害自己,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你如此这般,叫我如何放心回离恨天。”
正当润玉觉得自己似乎在向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坠落,周身越发冷寒之际,却见灵犀伸手按了按微疲的眉心,摇头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复又言笑晏晏地说:“等你寻得意中人我再离开,可好?”
他怔愣片刻,才终于恍惚意识到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一时间,如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他看着温柔宁静笑看他的那个人,只觉此刻,晴光潋滟,世事安好。
他不由得咧开唇角,笑出了声。
明亮的日光映照在他瞬间柔和了的眉眼之间,浓浓的愉悦欢欣从其间透出来,他眼中方才还被强压住的星光,一瞬间失了钳制倾泻而出,倾覆了眼中所有的沉郁和冷寒,胆怯和自伤,带着灼灼的生机从眼中蔓延而出,一时之间,竟似是比朝阳还要耀眼,晃地站在对面一直看着他的灵犀一阵失神。
世间一切美好,如许春光,万千红尘,此时此刻,都比不过他绽开的笑颜,和闪亮的眉眼。
“好。”
他的声音响起,仿若最柔软的丝绸抚过耳畔,灵犀只觉得自己的心口酥酥麻麻的,却也同时,忍不住地也泛起一阵阵的喜悦。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春风十里,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