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亭、古樟与油纸伞，婺源徽饶古道见闻
撰文、摄影：翁欣
本文发表于澎湃新闻“私家地理”
婺源除了每年春天绝美的油菜花海，同样也是徒步爱好者的天堂。婺源境内分布着不少数百年历史的古驿道，这些古道曾是徽州人经商外出的必经之路。虽然现在古驿道的交通功能已经减弱，却是人们徒步旅行的理想去处。
在婺源境内的古道资源里，最重要，也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徽饶古道”。徽饶古道是由徽州府城经过婺源，进而向南通往江西饶州府的一条古道，全长百余公里，是过去徽商入赣的经商要道，在当年的地位与徽州通往杭州的“徽杭古道”相当。
这一次我在婺源，按照“徽饶古道”的路线，从婺源东北部浙岭，完整的穿越到西部赋春。虽然古道的一些路段如今已为公路所覆盖，不过山间田野之中，仍保存着不少石板路原貌，沿途茂林修竹，溪水淙淙，古道串起的村落中也不乏风景秀美之地，这一条路线也因此被驴友们评为“最美森林古道”。
浙岭古道，堆婆冢，与茶亭文化
婺源县城坐班车来到岭脚村，大约一个小时，这里是婺源县的最北，岭脚村的后面那一大片巍巍山岭就是浙岭，翻到山的那一边去，就到了安徽省休宁县地界。
浙岭，海拔1116米，是江西婺源和安徽休宁的界山。过去是婺源进出徽州的重要通道，以前婺源人赴京赶考，外出经商，都由浙岭往返。翻越浙岭的这一条古道叫“浙岭古道”，属于徽饶古道的重要组成部分。
浙岭古道，北起休宁县漳前村，南至婺源县岭脚村，全长15华里左右。十多年前浙岭修通了盘山公路，这条古道已少有人走。不过因为青石板路保存完整，近年来兴起的户外游，对这条山岭间的古道颇为钟爱。
岭脚村顾名思义就是浙岭脚下的村庄，人们到这里就是为了翻越浙岭。来婺源之前做过些攻略，我知道从这里翻过山后，是没有车能够回婺源的，所以我找了一名当地的司机，把我带去山那边的漳前村，我准备从休宁开始往婺源境内反向穿越。
开了半小时左右的盘山公路，司机把车停在樟前村的“履安桥”旁，桥后连着一条石板路沿山坡逶迤而上，这里就是“”浙岭古道”的起点，也是我即将开始徒步“徽饶古道”的出发点。
履安，应该就是一路走好的意思，做为古道起点显得恰如其分。履安桥下流淌的“浙水”，是新安江的源头之一，因为此水流入浙江而得名，“浙岭”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过“履安桥”不远，有一个双层结构的路亭，古驿道穿亭而过，二楼供奉着观音菩萨。过去路亭也叫茶亭，是古驿道沿线设置的休息区域。各处茶亭形制不一，有的茶亭带有神龛，也是为保佑路上的旅人平平安安。
随着山势逐渐走高，接下来是正式的登山道。眼前一条石板路呈成之字型迂回而上，路牌显示前面这段山路叫“十八折”，意思就是要经过十八个弯道，才能够抵达山顶。
增加弯道的设计，其实是为了减缓坡度。过去的人们往来于这条古道，大多要肩扛担挑，负重前行，循这条曲折的古道盘桓而上，可以省去不少气力。
行走浙岭古道，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宽阔。这条登山道路面基本由长六尺、宽一尺的青石板铺设而成，由于这里是当年重要的官道，设计上比一般的登山道要宽出很多，甚至双向通行也有足够的空间避让。
在这样坡度缓和，宽阔平整的石板道上行走，其实并不会特别吃力。大约一个小时左右，走完“十八折”石阶，经过第二座路亭“继志亭”，前面古道消失，继续沿盘山公路走上一程，就来到了岭顶。
据说岭顶原先有“浙岭庙”，在修建盘山公路的时候已经拆除大半，现只留下小一部分荒废的房子。一块刻着“吴楚分源”四个大字的石碑靠墙立着，春秋战国时期，浙岭曾是吴国和楚国的分疆之处。解放后原本属于徽州的婺源划归江西，这里也成为赣皖两省的交界处。
“吴楚分源”古碑的左侧，有古坟冢，上面“堆婆冢”的标牌，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里纪念的是“方婆施茶”的故事。
在五代时期，一位姓方的妇女来到浙岭头的路亭处，义务在这里烧水施茶，供行旅者解渴消乏，长年累月从不间断，时间久了人们亲切地管她叫“方婆”。
方婆死后葬于山顶，往来的路人因感念其长年施茶，不取分文的恩泽，路过浙岭，就会自发从山底拣一块石头上山，堆置在方婆的坟冢上，后来石堆至丈余高，这就是浙岭上“堆婆冢”的由来。
在婺源，方婆对民间风俗的影响深远。过去山路迢迢，行旅艰难，古人在驿道沿线修建路亭，为旅人提供遮风避雨之处。受方婆的影响，后来逐渐形成有专人为行旅者提供免费茶水的习俗。在古徽州一带，人们把这种施茶善行称为“方婆遗风”。
浙岭的山顶，如今还有一座茶亭，叫“同春亭”，应该就是以前方婆施茶之处。看上去已经比较破败，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在这里烧水施茶，不过亭边有水管连着附近的水源，可以用手捧着喝上几口清冽甘甜的山泉水。
茶亭不但为路人提供歇息、避雨、解渴之处，也是过去古驿道上计量距离的一个刻度。所谓“三里一亭，五里一庙”，下山的路上又依次经过“鼻梁孔亭”和“燕窝亭”，这十五华里的山路，一共正好五座茶亭，可见茶亭的设置基本是按里程数分布规划的。
虹关：徽饶古道第一关
从浙岭古道下来后是岭脚村西侧，穿过村子，继续沿田埂间的石板路走两三公里，前面就是就是虹关村。浙岭南麓的虹关村，相当于婺源的北大门，有“徽饶古道第一关”之称。
村头屹立着一株枝叶茂密的唐代古樟，树高26米，树干有三米多粗，需要七八个人手拉手合抱才能抱住。树的冠幅足有3亩，如一把擎起的巨伞，这就是被誉为“江南第一樟”的虹关古樟。
如今人们来虹关村都是为了看千年古樟，许多人不知道，明清时代虹关也是享誉全国的“徽墨”产地。虹关村民多为詹姓，清代《名墨谈丛》载“婺源墨铺大约在百家以上，仅虹关詹氏一姓就有80多家，在徽墨中是一大派别。”
虹关背枕青山，面临清溪，是典型的徽派村落。做为徽饶古道上的制墨名村，虹关村至今保留了不少当地墨业世家的建筑，村中房屋多为清代建筑，院墙都造的非常高大，这使穿村而过的古驿道显得非常的狭窄。
村内有百年老宅改造的客栈，比如“继志堂”，“从是堂”等，都是虹关过去的“制墨堂号”。徽饶古道与万安巷相交处有“务本堂”，如今是一处展示徽墨文化的空间，在那里可以了解到一些古代手工制墨的步骤与工艺。
参观完虹关的古建筑，我又回到古樟树下，因为樟树旁有一家“大有饭店”，似乎是村里唯一能够吃饭的地方。店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小吃，我点了碗小馄饨和几个菜饼，一边吃一边和正在看电视的店主聊了起来。
我说村里看到一家叫“詹大有客栈”的老宅，和这里是否一家？他说是一家。店主自我介绍，他是詹大有的第七代后人，这家饭店和村里的老宅都是祖上留下的产业。
这才了解到“詹大有”是虹关制墨业中最有影响的代表人物之一，当初正是在他的带领下，虹关逐渐发展为当时的制墨名村。
我问詹氏后人，村里好像没有看到仍在制墨的作坊。他告诉我，墨业早已式微，虹关现在还会做墨的人已经很少。近几年因为古樟树的出名，有一些来此旅游和写生的人，他用祖上留下的老屋，开起了饭店和客栈。
不过他表示平常还是会做些墨块，主要是出于兴趣。婺源的墨厂倒闭后，他曾跑去求墨厂的老师傅们教他做墨，因此颇有心得，如今他正在尝试恢复古法制墨的手艺。我因为对制墨业并不了解，所以也没有就这个话题与店主深聊下去，倒是店里的小馄饨非常好吃，吃完又叫了一碗。
察关祭酒桥
在“大有饭店”吃完午饭，沿村里古道继续向南，过“永济茶亭”，紧接着又是一个村落，名叫察关。察关村与虹关，都是沿着河川而建的相邻的两个村子，同样也是詹氏聚居村。
据说察关建村早于虹关，但保存却远不如虹关完好，村里的老房子大多无人居住，已经坍塌很多，夹杂一些新建屋舍，整体感觉稍显杂乱。
察关村的祭酒桥是婺源有名的一景，这座桥在婺源宣传画册中，经常是作为封面而推出。又因为冯小刚电影《我不是潘金莲》，在这里取景，来此的游客似乎比在虹关见到的还多一些。
祭酒桥据说已有800多年历史，桥身用并不规整的石块砌成，石缝里爬满了藤蔓青苔。这座石筑单孔拱桥最有特点之处是，桥洞为极其规整的半圆，与河里的倒影刚好可以形成一个整圆。
桥下有一处浅浅地河滩，是拍摄祭酒桥的最佳角度。河滩边拴着一头水牛，这不免引人遐想，如有农夫此时牵着牛从桥上走过，那应该能拍出不错的照片。结果在桥边的凉亭里看到广告，上写“如需要拍摄牵牛过桥照片，请联系183xxxxxxx，找詹先生”。
看来这里有为摄影爱好者提供的摆拍服务。这个电话真有人会打，我走的时候正有一队游客过来，要拍“牵牛过桥图”，貌似在电话里听到他们谈到的价格是两百元（吃惊），远远的看到牛的主人正从田里赶过来……
浙源凤山村：査氏故里
察关往下的古道，貌似已掩没在乡间公路之下，不过走到下一个村庄十堡，也就三四里路。十堡村东侧又出现一座茶亭，茶亭旁是个土地庙，自此沿河的石板道又恢复。
十堡之后翻过一个不高的山岭，再从公路拐到査村，前面是浙源乡，也就是凤山村所在地。凤山村大部分为查姓，是婺源查姓的发祥地，也是金庸先生的祖居地。
刚到凤山，便可见宏伟而气派的査氏宗祠。祠堂为清朝康熙年间建造，有近400年的历史，从外面看，整座宗祠占地面积非常大，据说里面雕刻精美，可惜门是上锁的，未能参观。
金庸祖籍是浙源凤山村，这是有考证的。金庸（査良镛）为良字辈，从家谱上来说，为查氏39世，他的祖上18世的查瑜便是从婺源凤山村迁到浙江海宁的。由此，婺源查氏与海宁查氏一脉相连。
迁居海宁的査氏一系后来发展为当地的名门望族，科甲鼎盛，人才辈出，比如清代的诗人查慎行，以及武侠作家金庸先生等等。而留在浙源乡的查氏后裔，大多外出经商，成为徽商中的主力，凤山村历来富裕，所以村里的宗祠，建的比别的村子规模要大。
过去“徽饶古道”就是村中的主街。这条街从査氏总祠至村南的下祠堂，长约一公里左右。现今，这条昔日繁华的长街已经冷落，店铺多改为住宅，不过老街上有一家“査记酒坊”，自清朝雍正年间便开始酿酒，至今已传十一代，是当地的老字号。
傍水而居的凤山村，河边还耸立一座白色砖塔，十分引人注目。该塔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六面七层，高近三十米，是婺源仅存的一座风水塔。相传，过去凤山村多火灾，村人建塔镇火神。根据龙的水性，取名“龙天宝塔”，塔建成后，村内几百年再没有大的火灾发生。
按照原先设定的计划，本打算在浙源乡住上一晚。这里是乡政府所在地，有一些旅馆和饭店。不过因为抵达浙源时，时间尚早，并且自认还有脚力，所以临时决定，到十几公里外的清华镇去住宿。
离开浙源乡，之前断断续续的古道彻底消失不见，基本上完全被一条叫“侨乡樱花路”的公路所替代，这条路之后在很长的范围内都是覆盖徽饶古道的。剩下的时间基本是在公路上行走，沿途又经过沱口，花园等几个村落，最后抵达清华镇时已经完全天黑。
清华老街与彩虹桥
清华镇位于婺源北部的交通干线上。过去曾是婺源的老县城所在（后来搬去了紫阳镇），是徽饶古道上重要的商品集散中心。因自古商贸繁华，清华镇形成了一条长约五华里的老街，这条街也是当年徽饶古道的一部分。
据说过去老街分上下街，上街多为茶叶店、百货店或客栈酒肆，下街则有很多家瓷器店。岳飞多次辗转婺源，经过清华镇时曾留下诗句：“上下街连五里遥，青帘酒肆接花桥”，说的便是这条“五里长街”。
第二天早上起来，逛了一下清华老街，不免失望。老街的商业气息已近乎于无，沿街店铺全都改为住宅，商业和服务业已转移到通汽车的新街上去了。令人诧异的是，这条建于唐代，近两公里长的天然石板路，已被替换成规则的人工石板，走在这样的“老街”上令人感到索然无味。
婺源过去属古徽州“一府六县”之一，所以其文化与皖南的格调没什么两样。老街上的部分民宅还保留着旧时的商铺格局，厅内一般都挂有中堂画和对联，案台上摆放着鈡、镜、瓶三件物品，寓意“终生平静”，这与我在徽州其他地区所看到的风格完全一致。
清华老街的西侧有一处建于南宋的彩虹桥，是清华镇的著名景点。这座廊桥全长140米，设计科学、保存完整，如今它是古徽州一带最古老、最长的廊桥。
远远望去，整个彩虹桥横跨水面最宽处，如长虹卧波，十分壮观。四个条石堆砌的桥墩支撑着桥面，每个桥墩上建有木亭，亭与亭之间以廊相连，构成长廊式人行桥，这种形式的廊亭桥应该说不是很常见。
尤其水中四座桥墩的样式，设计成半船形，可缓解水流的冲击力。远看又如同一排准备扬帆远航的船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建造彩虹桥的是清华镇胡氏两兄弟（后人为他们塑了像，就立在桥中间），据说一个出家化缘筹备建桥资金。另一个则背井离乡，外出学习建桥技术。两人齐心协力，从最初的筹备到最后竣工，一共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充分体现了古代人分工协作的精神。
严田进士村与水口文化
从清华镇来到古驿道的下一站严田村，这一段路程完全被公路替代，所以我选择了坐车的方式抵达。
严田的村民主要姓李，村名取自于李氏家训“以田为本，以严治家”，故名“严田”村。这里自古以来读书氛围浓厚，从宋至清，严田村共出过27位进士，在婺源这里是赫赫有名的进士村。
和虹关一样，严田保存不少明清时期的古建筑，不过大多已经门庭冷清。在老街上的小卖部买矿泉水，跟店主闲聊，他说在以前的严田村很热闹，是徽饶古道上的必经之路，无论白天晚上，人来人往，随着村村通的水泥公路建成之后，这条石板路也就没什么人走了。
严田村规模不小，当年有一部分李姓族人沿着溪流迁往下游居住，因此分为上、下严田村，两个村子之间还夹着一个叫“巡检司”的小村庄。
下严田如今已经是一个叫“严田风景区”的收费性景点，“天下第一樟”是下严田村的看点。我因为是从田埂间的石板路直接走过来，而不是沿公路进来，所以没有买票。
婺源多古樟，严田村这颗樟树比我在虹关村看到那颗差不多大小，不过据说胸径比虹关古樟还要粗一些，而且年龄上也比虹关那颗要早（距今已有1500多年）。因此虹关那颗是“江南第一樟”，而严田的这颗古樟，则打出“天下第一樟”的名号。
除了古樟树以外，下严田也是婺源本地保存比较好的水口之一。古樟树就在河边，河上有石拱桥，周围还有葱郁茂盛的水口林，共同组成了这里的水口景观。
所谓水口，是指村落中水源流入和流出之地。水口是风水文化的一种说法，徽州人自古崇尚风水，风水理论认为水主财，为了保藏村落的人气、财气，每个村都极重视对水口的营造。
徽州古村的村头，一般是由老树、河流，古桥，茶亭等组成的"水口"景观。这些都是风水营造的一部分。水为财，扼住关口，就意味着锁住财气。因此拱桥的修建与锁十分相像，而河边的古树林则象征着家族人丁的兴旺。一个布局完整的水口景观，往往可以成为当地独具特色的村落园林。
甲路纸伞甲天下
离严田村不远的甲路村，本名“甲道”。过去以这一地区古道修筑良好，等级最高著称于世。被称之为徽饶古道中的“甲等大道”，村落由此得名。
甲路有名的是他的古道，只是和清华镇的情况类似，所有的旅馆，饭店等商业设施集中在新街，老街早已隐退并且萧条，不过石板路还保存着比较好，因为没有商业开发，显得比较幽静和古朴。
除了古道，甲路过去和现在最出名的是这里的油纸伞。当地的民谣如此唱道：“景德镇的瓷器，甲路的伞，杭州的丝绸不用拣。
当地制伞的人告诉我，宋朝时，甲路村有个张氏女婿，在京城做官，他从京城带来一把油纸伞，让甲路人觉得很新鲜。于是，他们仔细研究了那把伞的制作工艺，并在其基础上不断改良，最终制作出比当时京城纸伞更胜一筹的甲路纸伞。从此，甲路人世代相传油纸伞制作工艺，一直延续至今。
就在甲路村的主街上，我路过了“甲路油纸伞厂”，这里可以参观油纸伞的制作过程。伞厂是由一处旧学校改造而成，如今为吸引游客，也叫“伞藝园”，每一间教室都是一个制伞车间，同时也是一项制伞步骤的展示空间。
一把小小的油纸伞古朴，轻巧，看似简单，伞厂的每个车间都观摩一番，就会知道油纸伞工艺流程极为复杂，并且全为手工。在制作过程中，要经过如削伞骨、装伞键、裱伞布、收卷伞页、绘伞花，刷桐油、穿伞线、结伞顶等近三十道工序，也因此价格比起现代机械制伞，要贵出不少。
伞厂的老师傅告诉我，现在用油纸伞的人很少了。这些伞主要是做为旅游纪念品，销往杭州，苏州等地，或者做为道具使用。没有年轻人接班，也许以后这门手工艺就要失传了。但其实这种伞日常生活中使用完全没有问题，可以用上几十年不坏。
穿越梅岭古道
从甲路沿乡间公路往西，久未出现的茶亭又开始一座一座的出现在公路旁的田埂里，茶亭的位置可以让人推测出，古道基本就是挨着公路的，只是公路修好后，青石板被挖走，古道也就消失在了田埂里，茶亭因为失去作用也随之荒废。
经过梅春村，村里有完好的石板道穿村而过，显然这就是原来的徽饶古道。从梅春再走三公里左右，就来到梅源村，前方有一新建的木质门楼，上面写着“梅岭”二字，意味着进入了“梅岭古道”的范围。
徽州古道中的部分路段，常以某个标志性山岭来命名。而往往这种呈现地域性的命名方式，更说明古道保存比较完整。比如昨天我走的“浙岭古道”，而今天的重点则是“梅岭古道”。
梅岭古道也属于整个徽饶古道的一部分，具体指的就是从梅源村，行走梅岭，翻越梅山的这样一条道路。自从梅源到赋春镇的公路修成之后，这条古道渐渐被人遗忘，如今已罕有人至。
梅源是婺源小有名气的知青文化村，上世纪六十年代，有一批知青曾经在这里开荒种地，现在村里正在打造知青特色的旅游文化。村里各处的墙上写了很多特殊年代的标语，村中还有知青生活陈列馆，和之前经过的那些徽派村落相比较，这里显出比较不同的气质。
离开梅源村，穿过村口的茶亭“福仕亭”，沿着石板道逐渐进入山野，也意味着正式踏入了梅岭古道。路边的丛林里看到几棵野生杨梅树，山里的杨梅个头小，多数还青着，我不敢尝，觉得肯定会很酸。
梅春、梅源、梅岭，一路走来都有个“梅”字，难道是和杨梅有关？后来查了一下，据《婺源县志》载：“县西百里旧名梅山，山产杨梅。去梅山十里许，为徽饶通衢。”，果然“梅岭”确因杨梅多而得名。
在梅源村的时候天气尚好，没想到一进入梅岭，开始下起小雨，非常后悔刚才没在甲路买上一把油纸伞。好在这一段古驿道周围都有树荫可以遮雨，然而雨越下越大，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之前经过“及第亭”后，已经走了一段山路，我知道前方几百米处必有茶亭，于是快步冒雨往山上爬。梅岭没有浙岭那么高，很快就来到了岭顶的“悦来亭”处避雨。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使我深切的领会了茶亭之重要性。过去徽州人从这条山道上，要把茶叶、竹木等山货运出，再把粮食和日用百货运进来，山里的天气阴晴多变，如果不设置避雨之处，会给来往的路人和商队造成很大损失。
在茶亭里的长凳上坐下来，把衣服拧了拧干，好好打量起这座茶亭。“悦来亭”建在梅岭最高处，近年来有所翻新。亭内两壁上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而顶部的梁柱上则写了一些充满年代感的标语，或许这也是梅源村风格的一种延续。
坐在茶亭里避雨，忍不住想象这里曾经熙攘热闹的景象。这条青石板铺就的驿道，过去必定往来繁忙，行走着名流商贾，贩夫走卒，赶考的书生等，下雨天或许是茶亭里最热闹的时候，南来北往的旅人聚集一亭，喝着热腾腾的茶水，交流着驿道上的信息。
半小时后，雨逐渐变小，沿着悦来亭后面的古道开始下山，没想到这一段的青石板路建造的非常规整大气。每一块都足有两米多长，七八公分高，这比在浙岭走过的那段石板路还要宽阔很多，完全可以称得上“甲等大道”。
后来得知，从悦来亭到积庆亭这一段平整宽敞的路段，叫“石板岭”，是由当地的徽商布施修建的，有八百八十八级青石板路，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因为山多地少，生存资源匮乏，从前徽州人从十几岁就要背井离乡，出去学徒做生意，在交通不发达的山区，古道是走出大山连接世界的唯一方式。那些在外赚到钱的徽商，为回报自己家乡，往往会从外面买石头，请人加工凿成石板，再运上山铺成路，以方便后人。
这些每片厚度一样的青石板，在机械化并不发达的年代，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如今很难想象。
走完这段“石板岭”，之后的路逐渐出山，穿过石亭，又见一派田园风光。石板铺成的古驿道，在碧绿的禾苗中间延伸，和远处白墙黛瓦的徽派民居，组成一幅绝美的山水田园图。
梅岭脚下的冲田村，为赋春镇所在地。这里是婺源的西大门，距离景德镇浮梁县的界首村，只有十几公里路程。从婺源东北部的浙岭，来到位于西部的赋春，基本上已走完“徽饶古道”在婺源境内的主要路段，我这次在婺源的徒步之旅也顺利抵达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