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地敲门声,每一声都很重,决明几乎已能想象出门外的某个莽汉,正抡起手臂使劲拍门的样子。
“来啦。”
苏木懒洋洋的声音从大厅传来,接着是门栓转动的声音,重重的拍门声停了下来,有片刻的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接下来,决明就听见了苏木的尖叫声。
决明立刻奔到了大堂。
门外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个身材高大的莽汉。但当他看清了门外来人的时候,他也开始像苏木那样惊呼出声。
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他是认识的。
哪怕只见过一次面,他也能一眼就把那人认出来。
自从见了那人一面,他的生活便完全变了样,平静的日子没有了,他被推进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里。
这样一个带来转折的人物,他怎么会忘记?
门口的这个人居然是南烛。
之前沿着线索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后来又断了线索那么久,没想到,现在他却自己出现了。
苏木已走了出去,走到南烛身边,轻轻地喊了一声:“南叔!”
南烛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压根没听到一样。
决明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个人确实是南烛无误,但却不是之前他所见到的那个南烛,尽管面相一模一样,但感觉上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他记忆中的南烛,尽管面相平淡,但气势极强,哪怕只是被他看一眼,都能感受到强大的威慑。
但眼前的这个南烛,根本毫无气势可言,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神里却是空洞的。这哪有一点苏木口中追踪大师的样子?这根本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普通人。
苏木显然也发现了,她伸手在南烛的眼前晃了晃,“南叔,是我啊,苏木,你不记得了吗?”
南烛的眼神动了动,目光追着她的手势朝一旁偏了偏,但很快,又恢复了空空洞洞的样子。
旁边传来一声叹息。
决明和苏木同时看过去,才注意到,和南烛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长相很斯文的年轻人。
刚才那重重的敲门声,就是这个斯文的人拍出来的?
决明有些不信,但又不得不信,他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切记,人不可貌相。
那人身材很匀称,皮肤白净,眉毛浓密,眉峰很明显,目光炯炯,英气勃勃。他的脸比决明的脸更饱满一些,嘴唇略薄,抿起来的时候,透出一种浓浓的书卷气。
可他一开口,这股斯文劲便荡然无存。
他的嗓门很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这样说话是绝对跟斯文沾不上边的。
“他好像受了刺激,要不就是脑子受了伤。”那人指了指南烛,“我封了他几处穴道,不然,等他疯起来的时候,我可受不了。”
“你说什么?”苏木沉下脸,瞪着那人,“南叔疯了?”
似乎感受到了苏木的不友好,那人早已后退了一大步,两只手摆得像个拨浪鼓,“哎哎哎……你别急啊,这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木逼近了一步。
那人摊摊手,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个送他来看病的好心人。只是,我也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到熟人。”
“熟人?”苏木冷笑道,“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那人的语气很无奈,“可你认识南烛。这么说来,你也是谷里的人了。”
苏木并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你是谁?”
“我叫顾修。”那人微笑道,“不论如何,出门能遇着老乡,怎么说都不是坏事。”
苏木皱了皱眉,道:“你姓顾,守灵顾家的顾长英是你什么人?”
一听到这个名字,顾修的表情便收敛起来,那种斯文的书卷气又回来了,他放缓了语速,语调也沉稳起来,“他是我爷爷。”
看着苏木惊讶的张了张嘴,他斯文地笑了笑,手朝屋内指了指道:“现在,是不是可以让我们进去了?”
一壶好茶,幽幽茶香。
四人相对而坐。
“碰到南叔纯粹是个意外。”顾修主动交代道,“我本是奉命出来找回圣物的。”
“这圣物到底是什么?”决明忍不住插了一句。
这个顾修和苏木一样,也是一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了解的样子,聊起来却是半说不说的,他在一旁听得都快急死了。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呐喊——拜托你们也尊重一下旁边一头雾水的我好不好,这样明目张胆地无视我真的合适吗?
顾修楞了楞,又看了看苏木,确认她确实没有给决明科普过圣物的事,然后才抱歉地笑笑,又低头想了想,道:“从哪里开始说呢?就从我自己开始吧。”
他叫顾修,守灵顾家的第一百三十二代传人。
这个家族历经千年传承,但任务始终只有一个——守护圣物。
至于为什么必须由顾家来守护,这原因说起来也简单,因为顾家的先祖死心塌地地爱着姬如。
姬如又是谁?
传说中的大能之人,灵力强大,无人能及。强大到什么程度,根本没有人能想象得出。只有在传说中,才能感受到这种强大。
据说,但凡被她的双手祈祷过的人,无一不是长命百岁。
据说,她耗费三滴精血,彻底灭掉了肆虐半年之久的瘟疫,赐予巫回谷延绵不绝的生机。
据说,她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她复活了本已死亡了三天之久的顾追扬。
顾追扬就是顾家的先祖。
重生之后,他便死心塌地地爱上了她。从此左右相随,誓不相离。
可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姬如为了救活他,自己也损耗极大。顾追扬重新恢复呼吸的时候,眼前的姬如已是满头白发。
她并不再乎乌丝不再,但这一次消耗,却让她开始思考一个新的问题。她毕竟能力有限,即使无人能及,即使寿数长久,但始终没有到达能跳脱天地之外的程度。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灵力得以流传后世,否则,一旦她不在了,后继者谁人知?
她苦思许久,最后才做了一个决定。
她花了很大的功夫,走了很多地方,上到直插云巅的高山,下到人迹罕至的深谷,遍历山川,终于找到了几件奇物。
她又花了整整七个月的时间,将这些东西打磨成型。
最后的成品是几件精巧的器物。
每一件都巧夺天工。哪怕是最不识货的人见了,也不敢说出半点不好来。
她给每一件器物都配了一个木盒。
制盒的木材也是她精心挑选的。
树木的年份一定要正好。年月太短了,韧性不够,年月太长了,生机不足。
树木的产地一定要光照充足,土地肥沃。贫瘠出产的,坚硬太过,阳光贫乏的,丰盈不足。
树木的取材一定要时机恰当。太热的天,木质干瘪,太冷的天,木质脆弱。
花了三年的时间,她终于将选好的木材做成了五个最精致的木盒,正好配上那几件器物。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生命有限,一旦殒命,灵力便随之消逝。可实物却不一样,它没有生命,虽然无趣,却能存续千万年。
没有了生命的限制,灵力是不是可以存续得更久一点。
有了实物的依附,灵力是不是可以和实物一起,存续千万年。
一天晚上,她主动将顾追扬叫到自己的房间,将几个空盒子交给了他,叮嘱道:“明日此时,就在此地,我再给你几样东西,你将他们收在这些盒子里便好。”
顾追扬当然答应了,她很少跟他交代什么,一直都是他跟着她,这次能主动交代事情,他顿时觉得受宠若惊。
所以,对这个交代,他也格外上心。第二天,还没到约定的时候,他就已出现在了房门外。
他在门外等着,等着那个约定时间的到来。
可是,时间还没到,他就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声音极小,转瞬即逝,但声音中的痛苦却极重。
他立刻冲了进去。
姬如就在屋子里。满头白发披散,脸上皱纹丛生,整张脸都是苍白的,白得似乎泛着死气。
她已全身无力,似要瘫倒在地,顾追扬一步跨出接住了她。她还活着,但已气若游丝。他握起她的手,手上丰润不再,血肉皆萎,他的手再握紧些,便立刻感受到对方手骨的坚硬,戳得他钻心地疼。
在她的身上,他几乎已感受不到一丁点灵力。这个忽然枯瘦如柴的大能之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垂死老人。
“你来早了。”姬如微微张口,声音轻轻地飘出来,“我本不想让你看见这一幕的。”
“你在做什么?”顾追扬的声音开始发颤,他有一种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把姬如抱得更紧了些,想做点什么,却又毫无头绪,他只能不停地大吼,“停下来,停下来。”
姬如笑了,苍老的笑容中似乎带着解脱的轻松,“停不下来了,你……你记住曾答应过我的话……谢谢你。”
顾追扬不停的摇头,但他已什么也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