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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岁生日那天,林秀芝在厨房切了盘苹果,果皮连成完整的圈,像她这十几年的日子,一圈圈绕着灶台转。
“妈,苹果核别扔,我要喂仓鼠。”儿子张明轩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袜子随手扔在茶几底下。女儿张雅丽正对着镜子涂口红,“妈,我那条白裙子熨了吗?同学约了逛街。”
丈夫张国强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烟灰掉在地毯上:“秀芝,晚上炖个排骨,今天累着了。”
林秀芝把苹果核装进保鲜盒,弯腰捡了袜子,又去阳台翻裙子。白裙子皱巴巴的,是昨天雅丽穿回来扔在盆里的。她叹了口气,熨斗“嘶嘶”吐着热气,像她没说出口的抱怨。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二十多年。从二十三岁嫁给张国强起,她就成了这个家的陀螺。张国强在国企当科长,工资卡一交就算尽了责任,油瓶倒了都不扶。儿子随爹,十七岁了还等着她挤牙膏;女儿更甚,二十岁的人,脏衣服能堆成山。
转折点是那年冬天。林秀芝感冒发烧到39度,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张国强下班回来,踢了踢门:“饭呢?我饿死了。”
“我难受……”她声音发飘。
“难受就不用吃饭了?”张国强的声音拔高,“我在外头累死累活,回家连口热的都没有?”
她挣扎着起来想煮面条,却被儿子拦住:“妈,你别弄脏了厨房,我同学一会儿来拿笔记。”女儿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喊:“冻死了,妈你怎么没开空调?”
林秀芝扶着墙,突然觉得这房子像个冰窖。她回房裹紧被子,听着外面父女三人点外卖,说说笑笑,没人再进来问她一句。
第二天她去医院输液,护士看着她的病历本叹气:“大姐,你这慢性胃病和腰肌劳损,都是累出来的。女人啊,得对自己好点。”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林秀芝盯着天花板,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想起刚结婚时,张国强说“以后我养你”;想起生儿子时,他说“你只管带好孩子”;想起女儿上大学时,他说“再熬几年就好了”。可这“熬”,好像没有头。
出院那天,她没直接回家,去了趟人才市场。她年轻时是纺织厂的技术员,后来为了照顾家庭辞了职。如今她填了报名表,应聘社区的图书管理员。
回家时,张国强正对着一桌子冷菜发脾气:“林秀芝你野哪儿去了?想饿死我们?”
“我找了份工作。”她把外套挂好,语气平静。
“工作?”张国强像看怪物,“谁让你找工作的?家里缺你那点钱?”
“我想做点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就是把家管好!”张国强把碗一摔,“我告诉你,明天就去辞了!”
儿子在一旁附和:“妈你折腾啥,家里又不是没钱。”女儿翻着白眼:“就是,到时候谁给我洗衣服做饭?”
林秀芝没说话,进了厨房。那晚她没吃饭,坐在小板凳上,摸着冰冷的灶台,突然觉得这十几年像场梦。
第二天她照常去上班。社区图书馆不大,书的油墨味让她心安。有老人来读报,她递上老花镜;有孩子来借书,她帮着找绘本。午休时,她就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书页上,暖融融的。
家里的战争却升级了。张国强摔了她的水杯,儿子藏了她的钥匙,女儿把她的书扔进垃圾桶。林秀芝默默收拾好,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只是不再包揽所有家务。
有天晚上,她加班整理图书,回家时看见张国强和儿女在吃火锅,桌上摆满菜,没给她留一口。
“妈你怎么才回来?”雅丽撇撇嘴,“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林秀芝换了鞋,走到客厅中央,第一次没有看他们的脸色:“我跟你们说件事。”
三人都停了筷子。
“我要离婚。”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房子是婚后财产,我会申请分割。你们俩,明轩十七岁,雅丽二十岁,法院怎么判,我都接受。”
张国强先跳起来:“林秀芝你疯了?就因为我们没给你留火锅?”
“不是因为火锅。”林秀芝看着他,又看看两个孩子,“是因为这十几年,我做了你们十四年的保姆、厨师、清洁工,唯独没做过我自己。现在我累了,不想做了。”
儿子急了:“妈你走了谁管我?我明年还要高考呢!”
“你爸也在家,他可以管你。或者,你学着自己管自己。”林秀芝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雅丽,你已经成年了,该学会自己洗衣服做饭了。”
雅丽眼圈红了:“妈你是不是不爱我们了?”
“爱不是这么爱的。”林秀芝轻轻说,“真正的爱,是教会你们独立,而不是让你们永远依赖我。”
她去卧室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只装了几件衣服和自己的证件。走出卧室时,张国强还在骂骂咧咧,儿女坐在沙发上哭。
林秀芝没回头,轻轻带上门。楼道里的灯坏了,她摸黑往下走,心里却亮堂得很。
离婚手续办了三个月,张国强不同意,两个孩子也轮番来劝她,甚至在她单位门口哭闹。林秀芝铁了心,该出庭出庭,该调解调解,始终没松口。
最后法院判了离,房子卖了,她分了一半钱,租了个一居室。搬家那天,她雇了辆三轮车,箱子不多,却装着她全新的生活。
社区图书馆的同事们来看她,带来一盆绿萝,放在窗台上。阳光照进来,绿萝的叶子绿得发亮。
半年后,林秀芝攒了些钱,加上卖房的钱,在图书馆附近开了家小书店,兼卖咖啡。她学着做拿铁,拉花总是歪歪扭扭,却笑得很开心。
有天,雅丽突然找到书店。她瘦了些,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也自己剪了,有点参差不齐。
“妈。”她声音有点涩,“我……我来找你,想跟你学做饭。”
林秀芝愣了愣,然后笑了:“好啊,进来吧,正好我今天买了排骨。”
雅丽跟着她进了厨房,笨手笨脚地洗排骨,水溅了一身。
“爸他……”雅丽犹豫了一下,“他后来找了个阿姨,不过没住多久就走了。明轩现在自己洗衣服,就是总洗不干净。”
林秀芝没说话,只是把围裙递给她。
那天下午,书店里飘着排骨的香味。雅丽看着妈妈熟练地切菜、调味,突然说:“妈,我以前总觉得你做那些都是应该的,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
林秀芝笑了笑,没接话。窗外的阳光很好,她的书店里,有书,有咖啡,有她自己,这就够了。
偶尔,她会想起那个围着灶台转的自己,想起那些委屈的夜晚。但更多时候,她看着窗台上的绿萝,看着书店里安静看书的人,觉得现在的日子,才是真的活着。
原来离开那个消耗你的家,天不会塌,日子反而会更亮堂。就像大暑过后总有立秋,再热的夏天,也会迎来清爽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