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换
正月十五已经过去了,过年准备的年货早就吃完了,大队里的香会也已经唱完了,还没有开学。
二哥刚到家,娘跟二哥娘抱怨:"今年寒假咋这么长哎?"
"新学校还没有建好。"
"那,这学期就都不上学了。"
"上,祠堂那边还没拆完呢,还在祠堂里上。"
"那,到底啥时候开学啊?"
"快了,今年不是雨雪多嘛,新工地泥泥水水,进不去人;高房那边,又拆得乱七八糟,东西一时清理不出来,就耽误了。"
我忍不住问:"二哥,听说祠堂里挖到宝了,真的吗?"
娘和嫂子都问:"真的吗?"
"哪有什么宝?都是些四旧。倒是有些小钱儿。"
"有元宝没有?"
"没有。大家都以为能挖到洋钱呢,结果也没有。"
"二哥,你给我找几个小钱儿来,我要缝毽子。"
"给你。"二哥说着,就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扔给我。
娘过来,从我手里硬拿走几个,就给我留下俩,正好够缝毽子底儿的。我气得转身走了。娘在后面问二哥:"那,到底啥时候开学啊,我给这两个讨债的讹死了。"
我回过身,对娘说:"五哥气你了,我哪里气你了?"
"你俩一样,没一个好东西。"娘不认输,明明她没理,我整个假期那也没有去,就跟新嫂子学编小笼子了,看看这家里,门上挂的,梁上吊着的,都是我和嫂子的作品。
"这个蝈蝈笼子不错,"二哥说,那个是嫂子编的,用今年的新麦草,剥了上面的糙皮,金黄闪亮。可是,我编的这个也不错啊,二哥就是偏心。哼!
"你哼什么?"
"我哼外边的花喜鹊啊,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娘和二哥、二嫂都笑,"你看你,个子打死不长,就剩下一张嘴了。"
"长个子有啥用啊,除了浪费二尺布,有嘴就行了,能吃能喝。"
"你看她,怎么都有理,诸葛亮也说不过她。"
昨天晚上,生产队的场屋子里,老唐头说的最后一段书,是"群英会蒋干中计。"娘听完回来,念叨一路,说曹操真倒霉遇到了蒋干。现在说:"可惜,你晚生了几百年。"
娘让我在家看门。她和多余娘约好去河塘里挖野菜,二哥要去新学校里的工地去,听二哥跟嫂子说,开学他可能不当老师了,大队里让他去当民兵营长。二嫂说,随便他。
二嫂今天也要回一趟娘家。留下我一个人在家里。我就不明白,家里啥好东西没有,门有啥好看的。不行,我得偷偷出去转一圈。
想一想,上檐子家去好了。他家二奶奶这时候应该带着两个小的,去串门子去了。他家大婶在大队裁缝铺里做衣服。他家大叔和我爹一样,跟着大队的渔船在骆马湖里捕鱼,十天半个月回来一趟。他哥拜多余他爹为师,学木匠,现在还没有出师,也不回家。他大姐和我三哥,今年都参加民兵训练去了,早出晚归,积极得很。
所以,檐子这个假期玩得可疯了,跟着立春和多余两个,天天满村子转悠。
这么一来,只有他家二姐有点哮喘,见天打针吃药,家里没让她上学,她也不能像大姐那样下田劳动。
我到了檐子家里,看见二姐和白丫,坐在堂屋吃饭桌子两边,一人手里一只鞋底子,正在干活说话。檐子拿着一块煮熟了的红薯,坐在她们旁边吃。
"大白天,你来我家干什么?"檐子说。
"哪里是你家?我大,是我家。"二姐说。"你是女的,哪有家?"
"谁说女的就没有家?"我们三个一起说。
檐子一看这形式,走了。她二姐说:"奶奶叫我今天看着你,你别想出去。"
"谁出去了?我到娘床上睡觉去?"
檐子走了之后,二姐和白丫两个人也不说话。看来,白丫肯定又在说她后娘的坏话了,怕我听见。
其实,白丫和我才是亲戚。
白丫是我兰彩表叔的女儿。兰彩表叔是我奶奶的侄子。我爹虽然是个独子,可我奶奶娘家那边,兄弟姐妹十个,侄子、侄女众多。正像《红灯记》里李铁梅唱的: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兰彩表叔是给人倒插门的女婿,改了姓名的,不当家做主,走动更不多。
前两年,白丫娘死了。两家才有了走动。去年,表叔收留了一个不知从哪里逃荒来的女人,将就着过日子。白丫十九了,不喜欢后娘,她后娘也不是凡人,两个人天天吵吵,白丫还到我家来诉过两次苦。我爹就去骂了表叔两回。表叔索性也不来我家了,也不许白丫来。
我娘说:"谢天谢地,正好。"我娘不喜欢白丫,她说,就白丫这样的,光吃饭不干活,跟老鸹哚有一拼,别说后娘,亲娘也不受不了。
"小换,上学好不好?"白丫没话找话,问我。
"上学就是上学,又不是走亲戚,有什么好的?"
"我想去上学。杨老师到我家找我了,说要我扫盲。"
"我扫过了,第一名。"二姐很骄傲。
"不是说你家大姐第一名吗?"我插了一句。
"她第二,"二姐白了我一眼,自夸,"现在檐子的课本,我都会读了。"
"真的?"白丫很羡慕。
我承认,二姐这句是真话,她虽然生病,可是聪明。
"你真去上学吗?那你以后就没时间来玩了。"二姐呲溜一声,手里的锥子扎了手。
"嗯,我去。"白丫笑嘻嘻的,"小换,我去跟你一个班好不好?"
"不好。"我毫不留情。
"你知道榆钱儿在哪个班?"白丫也不生气。
"你问榆钱儿干什么?"
"那老鸹哚呢?"
"他们是插班生,我不清楚。"
"檐子不说跟他一个班吗?你跟檐子不是一个班?"
"我们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但不是一个班。"插班生都在五年级,我和檐子是四年级。
"那就是一个班。"
"不是。"我很坚持,谁想跟榆钱儿、老鸹哚她们一个班呢。
但是,不只榆钱儿和老鸹哚,所有到学校里插班的大人,都跟我一个教室上班。白丫要去上学,肯定也得是。
我有些郁闷,就唱:"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她俩一起笑。白丫站起来,要用手里的鞋底子打我。
"你还想知道他们的故事不?"
"好好,不打你,你快说。"白丫不打了。
其实,我哪知道啊!我四年级,他俩五年级。不过,榆钱儿成绩挺好,天天上黑板演算。有一次,我听杨老师说:榆钱儿,不上学,可惜了;现在上学,也可惜了。
"这是啥意思?"白丫问。
"不知道。"
"那,老鸹哚呢,她咋样?"白丫挺好奇。
"她呀,想咋样咋样?。"
"你看看,她跟檐子说的话一样。"
"檐子咋说的?"
"他说老鸹哚厉害,想上哪班上哪班。"
天地良心,校长就是这么说的。跟她们说,她们也不懂。我想去找檐子玩一会儿,就去了大婶子的屋里。
屋里空无一人,哪里还有檐子?
"二姐,表姐,檐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