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没有成为一个臭美的人,老爹颇有微词:
“不像个女孩!”他叨叨着,大概是心里头愤愤然着呢,嘴上却又词穷,只得让我妈背锅,“你看看让你带的?从来都不穿裙子,不像个女孩!”
“你问问她!你问问她!”我妈不平,“她自己不肯穿!我有什么办法!”
在老爹心里,“不肯穿裙子”就是不像女孩的最大证据,然而我不仅不穿裙子,甚至连最普通的打扮都不大用心,不逛街更不化妆,不谈恋爱自然也没地儿矫情去,甚至……甚至不爱洗头,唉,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细细想来,当年我的确跟臭美不搭边儿,这其中,“懒”固然是一大重要因素,但更多的是因为心里存着一丝不情不愿:太麻烦!
逛街太麻烦——有那闲功夫在家葛优瘫不好吗?听两个小曲看几本闲书都行,就是别让我去操那些逛街的心!穿裙子太麻烦——爬不了树,上不了墙,跟哥哥们踢球顾东顾西,还得时时防范着被臭小子掀裙子。扎辫子更麻烦——别人都上学了,我还在这跟皮筋做斗争呢!
但我妈不这样想(虽然我当时没有发现),为了让我更像个女孩,在我的发型上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刚上学的时候,标配是扎两个盘头髻,塑料扁梳沾点点水,由上至下将我那点黄毛理顺,用梳子把儿沿头顶至后脑勺顺向一划,将黄毛分成两个阵营。右路军先用卡子随手拢着,左路军用皮筋在太阳穴后两寸处紧紧扎好,再将束发从面包圈一样的海绵中间穿过,然后发散下来把海绵包住,仔仔细细于发根处再捆一遍做固定,套上一个红色的毛线钩织头花,遮住难以捆扎的碎发,OK,左边大功告成,右边再来一遍。
这其中的要点是那个海绵垫圈子,那是我妈自己剪的,剪大了头发包不住,剪小了容易断,头发包的好那就是一个漂亮的小丸子,包的不好就会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垫子,绝对的技术活儿。
记这么清楚不是因为我记忆力多么好,实在是那些年头皮发紧,容不得你忘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点臭美了呢?大概是五年级跟爹妈去西安旅游那次。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自己梳头发,简单扎一圈也扎的敷衍了事,平时我妈太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那次有一个小妹妹同行,两军相遇必有一伤,相比于人家两条漂亮的麻花辫,我那个“随手一扎”确实有点“不忍直视”,再加上那时相机还是个稀罕物,出来旅游照成一个“丑姑娘”,实在不划算。
我妈糙手一招:“来来来!”我就知道,老江湖要出山了。
彼时我的头发刚刚过肩,并不算长,扎盘头髻也略显幼稚,编麻花辫又和人家“撞衫”,不知道我妈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只见她随手一掏,唤出一把木梳,又从头上一滑,取下两个细卡子咬在嘴边,在我头上折腾开来。
她的手法很轻,少了几分初为人母的焦躁,多的是中年少妇的温柔。一样的黄毛,不一样的处理方式,依然是辟纹路,这次却只辟到头顶便戛然而止,剩下的碎发整齐向后梳拢,顺一遍,再顺一遍,遇到发梢打结的地方也不着急,捏住发结偏上的位置,微微用力,梳齿插入发间,朝着发梢使劲一扫,结便解开了,头皮也并不痛。待到所有黄毛都理顺,披下来竟如此好看,但娘亲大人并未停止,她紧接着从脸颊两侧做起文章,左边取一小撮儿头发细细的编了个小辫儿让我捏着,给右边对称位置又编了个一样的,待两边都编好,便从耳后盘过去,两军会晤一般的,两个小细辨子在皮筋的帮助下友好的握了手,在后脑勺画了个半圆。但她们并不是主角,黄毛才是,于是余下的披发被整个撩起,越过半圆,又盖住半圆,顺从的铺落下来。
“小细卡子没用上!”老妈把卡子别回自己头上,又转到我跟前,端详了一番,“就这样吧!”她满意的点点头。
我找了个反射玻璃瞧了瞧,自己也惊呆了,“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真好看,两侧的花辫松松的绾着,到耳后就不见了,却把披下来的散发好好的箍在脑后,就像刘亦菲版的王语嫣一般,真好看。
原来,我也可以这样淑女啊!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看,我对当时的自己一见钟情,历经这许多年都忘不了那惊鸿一瞥。
那次旅游结束后,我对自己的认识有了质的提升,人嘛,要对自己好一点,女生嘛,就是要打扮的漂亮一点。
“妈妈妈妈,你教我扎辫子吧!”
“没空!”
“妈妈妈妈,你教我扎上次那个辫子吧!”
“难道学校让披发了?”
“妈妈妈妈,给点零用钱吧!”
“干嘛?”
“买个好看的头花啊!”
老妈像是知道我会有这一出似的,反手变出一个弹簧头卡,“我那些你学不来,这有个卡子,你先用着吧!”
话虽这么说,但我敢保证,那绝对是个新卡子。背面与一般的弹簧夹毫无二致,但弹力格外好,头上夹扣处一捏,“嘣”的一声弹跳开来,又试着扣回原处,“哒”,扯了扯,嗯,结结实实。正面四朵小小的向日葵,排排坐,整整齐齐,每片花瓣都施展的舒舒坦坦,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朝着太阳发散出金黄色的光。
我像老妈一样把头发梳顺拢齐,统一理至后颈处,左手掐住发束,右手拿起发卡,“哒!”身体里某一个开关好像被打开,觉得连身份都颇有不同,温温婉婉,碧玉小家。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我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造型顶峰,如果知道了,大概会更爱它一点。200x年的秋天,比以往来的都要早一些,我高高兴兴上学去,剪个土小子头跑回来——高中不让留长发,一根也不行!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校里留长发的比比皆是,这其中有胆子大非留不可的,也有胆子小把长发藏在短发里头的,还有名正言顺“考艺术要用长发的”,不过大部分还是像我这样胆子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点(简称怂),老老实实留短发的。
叫我如何不难过,在我最臭美的时刻。
这之后便是长长的沉寂期,长到我根本不记得在土小子头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但结婚以后我的记忆有所恢复,某一天猛然间就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那么那么……那么长,是真的长,快及腰的那种,可以轻轻松松编起长长的麻花辫。
于是我又开始动臭美的心思。
编一条,那是上班专用发型,从头顶一直辫至发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喜欢听的台词就是:“哟!这是你自己编的?真好看!”若哪天没人夸奖,还有点不习惯。编两条,那是休闲生活专用,民国风,淑女装,走路遇上桃花三两枝了就朝老公努努嘴“喏?你不拍两张?”
老公蹲着,坐着,趴着,各来一张,效果不论,态度是很端正的。回家千挑万选,终于发了一张朋友圈,好了,今天的臭美份额已用完,可以躺下睡个好觉了。
本来这样日子过下去也蛮好的呀,可我那颗不安分的心岂是这样就能满足的,高圆圆剪短发了,刘诗诗剪短发了,俞飞鸿剪短发了……我我我我我,我想剪短发。
但是,大家都不同意!
“嗯,你又不穿高跟鞋,太长的头发是有点拖沓。”军师老妈点点头。
这是极其重要的一票,我们家的潮流指针都这样说了,还有谁能阻止我!
“不过我也不同意你剪短头发。”她很淡定的说,“你不记得高中的土小子头了?你剪了短发就那熊样。”
世界上最长的距离,就是说话大喘气。
“可是我真的好想剪头发啊……”我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
“我给你支个招吧!”老妈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去剪,但不要全剪,就剪到这,到这,”她指了指我的脖子,“到这就行,刚刚能扎起来就行,然后再烫一下!听我的,准保没错!可扎可放!准没错!”
“我跟你说,”她特别来劲,“明天,就明天!我带你去!找阿信!”
“阿信是谁?”
“理发师啊!可好看了,他剪的可好看了!”
“真的好看?”
“那当然了!”老妈扶了扶她那副小细框窄边金丝袖珍眼镜:“丸子头懂不懂?半丸子头懂不懂?你呀,太土啦!”
土吗?可能是吧,反正总比我妈差那么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