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偷吃完东西总是喜欢把吃剩下的垃圾藏起来，对于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来说，无非就是床底和窗台下面。虽然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但那时候不懂，只是觉得能藏一时是一时，哪怕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就好像我的青春一样，总是有那么多的烂事，但是我总要把它们全部藏起来，表面上春和风静，任谁看到都要夸上一句乖宝宝，直到他们发现了早就发霉的垃圾堆。

一直到十九岁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和喜欢的女生好好说话也是需要勇气的。

但在此之前我不懂，我只会说烂话。

一直等到过了十九岁那个年纪，我才知道我一直都在错过，而且无法弥补。到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一遍一遍回忆，设想着当初如果我没有那么做，最后的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但是幻想总归是幻想，就算是做梦也有醒来的时候，所以我只能安慰自己，青春就是用来错过的。

我不喜欢下雨，所以我的记忆里面永远都是晴天。

“明天周末，我们一起去海边走走？”

接收到邀请的时候，我正靠在窗户边打盹。我所在的位置是全班的黄金区域，后排靠窗，每当有太阳晒过来的时候，我都会做梦。用老师的话来说，如果我不介意当一颗老鼠屎的话，那就老老实实待在缸边，千万不要坏了他的一锅好粥。

“啊？”

我试图睁开眼睛，但是阳光太盛，又或者是站在面前的女生实在太过耀眼，我的大脑还在强制开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站在阳光下女生真的在闪闪发光，就好像恶俗小说里面，温柔美丽的主角总是要站在阳光下去拯救衰仔一样。

“麻烦旁边站一下，你挡到我的阴影了，”我的脑子恢复了一点清醒，“你是在邀请我吗？”

话一出口我瞬间后悔，那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衰爆了。我现在只想马上跳起来告诉她我十分愿意，然后快快回家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最好在脑袋上打上摩丝，然后在口袋里面揣上一点没有异味又不会掉渣渣的小零食。但是我没有，我还是要装作刚睡醒一样。此时此刻多希望我才是那个正在欺负衰仔的反派，看到女主从天而降的时候只需要感叹一句还真有破喉咙来救你就好了。

“要去吗？”

女生很听话地往旁边站了站，走开的那一刻，身上的光确实暗了很多，但是我感觉自己更睁不开眼了。

“总不会……就我们两个人吧？”

“我会喊上孙和李，我们四个一起。”

“哦，”刚刚雀跃起来的心瞬间又安静下去，“是凑不到别人了吗？”

我真想扇自己几个响响亮亮的嘴巴。

“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女生说，“可以找其他人一起。”

“我去。”

这次我没有再犹豫，强忍住自己想要说烂话的冲动，应下这次邀约。下个月就要高考，我知道我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就算是几个人一起，总不会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吧？我想着。

我很想趁这这次机会跟她说说心里话，就算是被拒绝了，那我也算是迈出过这一步，这也是我青春的记号。但是如果我依旧跟之前三年一样，那我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小透明。以后可能永远不见了，我才不要在人家都离开了还不知道我喜欢她，如果那样的话，以后真的只能在幻想里跟她一遍遍告白了。

我会遗憾死的。

傍晚回家，我在衣柜里面翻出唯一一件白色的衬衫。去年表哥结婚，我作为花童给新郎新娘送手捧花，叔叔一家执意要我穿着白衬衫上台，说这样才不会破坏氛围，没想到在现在它还能再次派上用场。我小心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默默期待着明天的海滩之行。在我看的爱情小说里面，男主永远都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然后双手看似随意但是很有设计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在沙滩上，在夕阳下，和女生肩并肩走着，然后诞生浪漫的爱情故事。

成功了的话，我一定要把它裱起来，我想着，这件衣服就是爱情的信物，他会见证两段爱情的故事。我又开始幻想，如果我和女生最终步入婚姻的殿堂，我一定要在致辞的时候把它拿出来，然后深情款款地盯着新娘，告诉台下的宾客们这是一件怎样的白衬衫。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站在浴室的大镜子前面。最上面的纽扣一定是敞开着的，摩丝还是不打为好，从我这里到海边需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万一弄脏弄乱也不好收拾。至于零食，我转身回到卧室，在抽屉里找到几块西瓜味的泡泡糖。

加油，你也要去和女生约会了！我在心里想着，哪怕是四个人，就当另外两个是去做见证人的好了。

到时候我一定要比女生先到，然后站在海滩外面等她，最好是迎着风，那样衬衫不会被吹到鼓起来。当女生踏上海滩的第一刻起，海风从背后吹起她散在脑后的长发，在发丝之间，她第一眼就会看到我。这时候我要装作也到刚这里，然后很自然地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嗨，你来的蛮早。那一定酷爆了。

这时候女生一定要建议我们两个先在海滩走走，然后等一下那两个迟到的家伙。当我们踩在湿湿软软的海沙上的时候，我从口袋里面掏出两块泡泡糖，剥开一角用牙齿咬住，然后把糖纸在手心整整齐齐地折成一个小方块再放进兜里，最后转过头去问女生一句：要不要吃泡泡糖，西瓜味的。

公交车在我的幻想中停靠，情况不妙的是，我一下车就看到他们三个站在海滩外面等我。

“我们也是刚到。”孙迎上来，露着一口白牙朝我笑着。

女生和李就站在后面，海风向后吹起她的头发，我狼狈地把手抵在胸前，防止衬衫被吹到鼓起来。

“你们蛮早……”

“一起在海滩逛一下吧。”李提议。

在高考即将到来的那个夏天，我们四个人并排走在海滩上，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女生落在后面，说想要好好看看海，以后读书的地方，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

年轻人对未来的期待感和茫然无措就好像海上的浪潮一样，一进一退，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是谁都在期待着未来早日到来。也许我们心里都清楚，海浪上来的时候我们也许会失去些什么，但是也一定会有更新的东西顺着海浪冲上岸，虽然浪花退去之后原本的东西不一定还在原地，但或许会留下什么痕迹，这也就足够了。

孙和李还要继续往前走，我借口说脚疼，也在原地蹲下。余光目送着孙和李沿着海岸走远，我才再次站起来。这次一定要按照我的原计划进行。

女生穿着一套浅青色的长裙，曲腿坐在岸边，脚下浪潮翻涌，在即将亲吻女生脚尖的时候退去。

“要吃泡泡糖吗？”我站在女生身边，终于鼓起勇气。

“什么？”

“海风太大了，我没有听清。”

“嗯。”我说，“海风太大了。”

海风太大了，把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勇气再次吹散，那些带着腥咸气味的风啊，哪怕是一座坚实的堡垒也会被腐蚀殆尽。我嘴里嚼着泡泡糖，随手把糖纸扔进海里，但是海浪像是拒绝一样，吐着泡沫把糖纸吹到女生脚边。

“不要往海里乱扔垃圾。”女生说，“打扫起来很麻烦的。”

我轻嗯一声，现在我连坐在她身边的勇气都没有了。

“哈，万一有哪条鱼喜欢西瓜味的……”

“它们不喜欢。”

“哦。”

我捡起糖纸，胡乱攥成一团塞进口袋，在女生身边蹲下。

“其实……”

“你说高考之后我们会去哪里？”

我刚准备开口，便被女生打断。刚刚升起的勇气又瞬间化为泡影。

“随便哪里啦，反正不要再每天堆在课桌前，听着长长的催眠曲。”我挠挠头，“反正我学习又不好……”

女生点点头。正午阳光很烈，面对着大海，我又有点睁不开眼睛，但是又舍不得身边那抹浅青。

“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了……”

“那庆祝我们即将要变成大人。”女生说。

“是呀是呀，”我没头没脑地应付，“安安稳稳的上完和高中完全不一样的大学，然后老老实实的工作结婚生孩子，老了就坐在躺椅上慢慢等死……”

“可我还没有做好变老的准备。”

“我也没有，但是很快了。”

“什么很快了？”

“很快就会变老。”

女生的脸又重新伏在膝盖上。我蹲在一旁，脚有点麻，但是又不敢再继续动弹。我现在真希望有一只恶龙可以在海的另一边吐着龙炎冲过来把我抓走，或者直接原地烧焦也可以，这样我就不用再继续进行这样漫长的铺垫。只是不知道如果我被烧死了女生会不会难过，是要看着脚边被海水冲走的焦灰哭着说我也喜欢你，还是会直接大叫一声然后变成美少女战士去勇斗恶龙。这样明天的报纸上一定会浓墨重彩的写美少女战士如何勇敢赶走了恶龙，然后再报纸的角落轻飘飘的写一句本次事故仅有一名遇难者，身份还在核实……

泡泡糖已经在口袋里捂到融化，黏答答地粘在糖纸上，所以到最后我也没有拿出一块来跟女生分享。

高考紧锣密鼓地来，我们的生活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后来我离开高中，去了一座有山的城市上大专，之后的好多年里，我再也没有看过海。

不出意料的，我和女生再也没有了联系。我只能在朋友圈里看着她去上课，她去海边，她交往了男朋友。我一直在想，如果我那天再勇敢一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后来又释然，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到甚至有点衰的小男生，怎么会有那么美好的事情发生到我的身上。

对于我来说，美好只存在幻想里，这也是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权利了。现在我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生活，老老实实的工作结婚生孩子，然后老了就坐在躺椅上慢慢等死。会有其他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双手插兜带着浅青色的女生在海边，或许会单膝跪地，或许有大束大束的玫瑰，又或者是一场浪漫的海边烟花。

这些都跟一个衰小孩儿无关，衰小孩只有一个西瓜味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