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柏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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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齐国未能攻破楚都,也许终极一生,我都和楚国牵连不清。

三年交战,昌盛百年的楚国被新起的齐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终于在这年的冬末,三十万齐军围住了楚都。

有人跪在国师府前,祈求着我能挽救这木已成舟的时局,可是楚王荒淫无道,早早的将祖辈留给他的江山挥霍在酒池肉林之中。

我也无力回天,我所能做的,只是穿上国师服,登上高台,在阴霾的天色下,满都残雪里为这个所谓的故国奏一曲后庭花。

城破那一日,正好是上元,往年的楚都应该满城灯火无黑夜,今日却是马蹄阵阵惨叫不绝。

我长坐黑暗里,侧耳倾听着男人的粗喝声,低弱的求饶声,柏嫣在我身边瑟瑟发抖,我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别怕,以后我们就自由了。”

柏氏自古就是楚国的国师,享受至高无上的尊崇,同时这百年来,柏氏人以生命为代价庇佑楚国风调雨顺,民富国强。

七国都说是天佑大楚,楚国是名至实归。

这种话也能信?

可楚王偏偏信了,一代不如一代,以为自己真的是真龙转世,压榨百姓,苛赋重役,民心渐失,而国师也成了满足他们私欲的职业,可我们又什么法子从天上给他摘星星,有什么法子去给他找最美的姑娘,又有什么法子让他一统四海,七国来朝?

一个个柏氏人就这样,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丢了性命,到了我这一代,只剩下我和柏嫣两个人。

呵,大概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喜闻乐见楚亡了国吧。

楚宫里鸦雀无声,昔日纸醉金迷的楚宫,除了风过树梢的声音,再无其他。里面的三十二位美人,十八位公主,还有数不清的楚国女子都被齐军圈禁了,而楚国男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有个小帝姬过来找过柏嫣,她跪在地上求柏嫣救她,柏嫣期盼地看着我,我却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她。为此柏嫣同我闹脾气。我却只能面无表情的强行拉着柏嫣往前走,柏嫣是个好姑娘,可还是太年幼,不懂生死。她只道见死不救,会遭天谴,却不知生死有道,不可篡改,除非拿自己的命去换。所以哪怕真的有天谴,我是她的长辈,自然由我来受着,我所希望的是她能好好活着。

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所以我要赶在天亮之前,带她从密道里出城。

可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我冷冷的看着挡在我面前的青年。

未脱下的乌黑铠甲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柏嫣有些难受,我侧身挡住她。

他狭长的凤眼眯起,笑得轻佻:“国师这是往哪里去啊?”

我与柏嫣被一同被关进了囚禁楚国女子的地方。

金钗银簪落了一地,昔日贵女如同夜里鬼魅,披头散发,满脸红污,若非殿里经久不散的胭脂粉香,我有一瞬间身在地狱的错觉。

她们低声哭泣,声音婉转,不刺耳,却刺心。

也有人尖利的哭闹:“我们会死的!!!”

我打量着这一切,柏嫣朝我靠了靠,面色仓惶:“姑姑,我怕。”

我伸手抱住她,“别怕。”

如今,我同这些亡国弱女子没有什么区别,但我相信柏嫣不是的。

她是特别的。

同为柏氏人,柏嫣出生时云端有凤鸣之声,祥云漫天,族中人皆以为奇也,族长请来鬼谷子掐算了一番,最后鬼谷子皱眉道:“贵不可言,可是这命理……不如送给我来养,我来给她挡灾?”

为此,族长把不正经的鬼谷子赶走了,临终前交代我要好好护着柏嫣。

万死不辞。

死亡我已然不放在眼里,但让我觉得有些艰难的是来自命运的折辱。

我紧紧抱着柏嫣跟着齐军来到了楚家冢驻军大营。

从这里可以看见历代楚王墓和国师墓。

我不知道齐军原来有这样的胆量,或许从攻破楚国开始,他们就不在意曾名震八方的楚国国师了。

那日黄昏,有将领扯着我的胳膊,将我带到一众醉醺醺的士兵面前,我放眼看去,都是一张张年轻的脸。

他们让我弹琴跳舞唱小曲儿。

我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你们确定?”

有汉子不开心了,一摔手里的酒坛子,大声嚷嚷道:“让你唱就唱,你别他妈的废话。”

我取来琴,瑶琴八弦,这还是鬼谷子送我的礼物,我以前以为我弹起时总会有仙鹤相合,未能想到有一日也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弹起。

琴声遥和,诗词歌赋里我唯有琴技能拿得出手,可那群士兵却无一不面露痛苦之色,不多时竟七窍流血。

远处远远传来笛声相和,很细很细地传入脑中,我满意地勾唇,却是一道剑气袭来,生生将我面前的琴弦劈断。

琴声戛然而止。

我抬头,正是那夜堵住我的青年,正面色不好地看着我:“你是想我废了你的手么?”

我叹息:“他们不该对柏氏人不敬,我们这一族最记仇了。”

他冷冷一笑,一挥手,竟是柏嫣被横刀脖颈带过来:“那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也很记仇。”

“你杀了我上百士兵,我杀你一个族人,这很公平。”

他话音刚落,我从容抽出腰间的匕首,手起刀落,眼也不眨的挑断了左手的手筋,血涌如柱,我还是笑着,温和的对那青年道:“左手不便,还请将军帮个忙。”

说罢,将刀柄递给那青年。

那青年没有接,满眼复杂地看着我:“柏氏人……”

他命人放了柏嫣,柏嫣如惊弓之鸟的跑来抱住我,一把握住我的左手,泪眼朦朦:“姑姑,疼不疼?”

我用右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不疼。”

那青年也冷冷开口:“这次我就饶你一命,若有下次,我便让你的小侄女生不如死。”

我颔首:“记住了。”

我用右手拉着柏嫣往帐子里走,低声安抚她。

可怜的小姑娘,大概是吓坏了,抖得跟筛子一样。

我却忍不住微微一笑,就要结束了。

可这身子到底是不中用了,夜里竟然发了热,烧的迷迷糊糊,只记得有人温柔的把我抱起,又拧了冷巾子一点点擦我身子。

那种微凉的感觉让人沉迷而又依恋,我忍不住喟叹一声,后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顶陌生的帐子里。

“你的小侄女不见了。”

这是我醒来的听到的第一句话,我有些怔,没有反应过来,看来鬼谷子顺利地带走了柏嫣,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逃脱齐军的追查。

过了良久才道:“嗯。”

“你不担心她?”

“柏嫣只是一个小姑娘,还望将军能给她一条生路……”我顿了顿,道:“若将军答应,我愿任将军差遣……”

“若我不应呢?”

“若是将军不应,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怕我杀了你?”

“将军没有杀我说明我还有倚仗的东西。”我微微侧头,看见的正是那个青年,他身上带着夜里的寒气,眉目凛冽如刀,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把我右手也废了?”

“是。”他冷冷地说:“我本来以为柏氏人不过是空有盛名而已,现在看来远不是如此。若不是你的这张脸还有些用,我就杀了你。”

“……”柏氏人都生得好,我想抬起手摸摸脸,但却始终抬不起来,只能作罢,只能笑笑:“那多谢将军厚爱。”

他有些惊异,嘲笑道:“现在不谈什么柏氏人的尊严了?”

“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眼底有些犹疑,但又挑眉笑起来,道:“你若是乖一点,我就放过你侄女,假若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我就把你的小侄女抓回来,扔到军妓营里……”

他的语气温柔又低沉,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点了点头:“是。”

“嗯,你叫什么?”

“柏莜。”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秦律宁的侍妾,阿鸾。”

他的语气坚定而又不可辩驳,倒让我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忙低头道:“是,将军。”

我要开始了一段的新的经历了,不再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而是需要像一个普通女子一样承欢,侍候一个男人。

好在柏嫣被鬼谷子带走了,这让我心里舒了一口气,悲哀也似乎少了些。

所幸秦律宁待我尚算客气。

他日日都来探望我,还让大夫来医治我的手,备了上好的补品送来我帐里。

起初几次,我双手不便,他竟不厌其烦地亲自喂给我喝,让我觉得新奇又不知所措。

后来他给我寻来一个楚国姑娘作我侍女,他便每日都要亲自看着我喝下药才去处理军务。

他还会每天晚上来和我说说话,总是他问我答,但他看向我的目光始终温存。

侍女慕莎说:“秦将军大概是喜欢上小姐了。”

而我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的容貌,微微笑了起来,嗔怪道:“你莫要乱说。”

我心里却装了不知名的情绪,复杂而又沉重。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啊。

他说这名字不好,不如阿鸾的贵气。

于是慢慢地,我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柏莜。

因为我不爱出门,慕莎常常会给我带来外面的消息。

我知道,齐王下旨让秦律宁班师回朝,秦律宁让士兵分批回去,但他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不过也不关我什么事,我安心在帐子里按照医嘱,练习着手上的力气。

这大概是我一生里最有趣新奇的岁月了。在我还是柏氏中的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每日与术法书籍为伴,后来成为了国师,每日想着如何瞒天过海地亡了楚国。可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这样待我。

日后我翻起戏折子,细细思量,只能叹息还是当年男人见过的少,不懂套路。

那时,慕莎曾小心翼翼地问我:“姑娘可喜欢上了秦将军?”

我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她立马垂下头不再言语,我想了很久,才问道:“喜欢?怎么说才能算喜欢?”

慕莎回答道:“见着的时候欢喜,不见的时候思念。”

我皱了皱眉:“这么简单?那我岂不是也喜欢你?”

慕莎一呆,随即红了脸:“姑娘还是莫要开玩笑了,还是快换身衣服,将军还邀请您去参加宴席呢。”

那晚的宴席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秦律宁黑着一张脸,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一切都是胜者之军的作风。

领舞的是个红衣姑娘,蒙着面纱让人看不清面貌,但我清晰地感受到她朝我投过来的敌意。

我有些莫名,见身边的秦律宁脸越来越黑,不由好心地凑过去,道:“你也觉得她跳得不是很好,是么?”

秦律宁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你看她脚步虚浮,手腕无力,剑上无势,身姿倒是不错,大概是没吃晚饭吧 ……可惜了这么一个舞,啧啧。”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被吓了一跳,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掀桌而去。

一时之间,众人皆退去,只剩下坐在那里莫名的我, 和冷冷注视我的红衣舞姬。

不多时,有人把她唤走了。

我坐在那里,头上是夜幕星河,不远处是掩在夜色下的葱葱山野。

鬼谷子传来消息,说柏嫣安全了,我可以寻机逃走。

这是一个逃走的好机会,可让我心生悲哀的是,我竟然不想逃了。

——反正我这一生也活够了,不管是真情假意,不如赌一场。

之后秦律宁终于率亲兵回齐都,只是让我奇怪的是,明明直接穿过越国更方便些,为何要绕过越图,多耗半个月而行。

心有疑惑也没人给我解惑,因为自那晚宴席之后秦律宁再没有来看过我。

慕莎安慰我,道:“最近舟车劳顿,秦将军日理万机,故而没有空来寻您。”

我心头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失落。

突然想起慕莎的那句话:“见着的时候欢喜,不见的时候思念。”

当我意识到自己是在思念他时,我们已有半月未见了。

可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思,也没有人能够让我坦诚,他不来找我,我又没法子见到他。这样的情绪在日复一日中愈来愈浓。

然后在某个深寒之夜,我正睡得安稳,突然闻到酒味,低声唤道:“秦律宁?”

帐内漆黑如墨,我看不清来人的样貌,正想起身去点灯,却被来人一把压住。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看见他眼里的光,狠厉而又悲伤,他叫我:“阿鸾。”

一声声迭起,像荒野里孤独的小兽,他的呼吸夹着酒气和热气顺着我的鼻子贯穿了全身,我不由得觉得热了起来。

暗夜里谁心跳如鼓,我强行镇定的推了推他:“你醉了。”

“我没有……阿鸾……”

他开始撕扯我身上的衣物,可奇怪的是我竟未生出半分反抗的意味,甚至还朝他伸出了手。

可是,好疼。

我开始使劲的推他,可手上没力气的我怎么能推开他,只不过是承欢时的情趣,果然他也愈发猖狂,却一声声柔声唤:“阿鸾,阿鸾……阿鸾……”

那夜之后,秦律宁几乎夜夜留宿在我帐内。

只是他不再同我说话,来了便是往床上带。

他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我却越来越喜欢他。

饶是这样,我还有心思去揣度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我那么的喜欢他,而他可能不是那么喜欢我。

只是喜欢那么一点点?

慕莎也着急得很,凑过来塞给我一本画册,让我多学学。

我翻开一看,竟然是避火图,我冷着脸将画册扔回她。

她却放在我手边,过来人的样子安慰我道:“姑娘,我不知你以前的身份是怎么样的,但你要服命啊。”

“看看总是有好处的,你后半生可是都掌握在秦将军的手里了啊。”

她说错了,我从来不服命,但假如这样能够让秦律宁开心些,我也是甘愿的。

可我却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一日晚上,秦律宁过来我帐子里,却半路被人截了胡,我站在帐子前远远的看着,看见红衣姑娘给了秦律宁一巴掌,然后腿一软便是要晕过去,却被秦律宁一把横抱起,往另一个帐子去了。

我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一个强烈的猜测,正巧慕莎过来了,我拉住她指了指那个帐子,道:“那个红衣姑娘是谁?”

她面色一凝,缓缓道:“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我轻笑了一声,扫了她一眼:“我知道了,秦律宁今晚不会过来了,你也去睡吧。”

说罢掀了帘子,进去了。

慕莎没有跟进来,她没有明说,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昔时越国有女七国求。后来听说秦律宁在攻打楚国时,借道越国,与那盛名天下的美人一见钟情,只是齐王给他下了密令,让他顺道灭了越国。

几番挣扎后,他终于行了王命,可昔日恋人竟成了仇人,隔着国恨家仇继续纠缠着。

如果那红衣姑娘是他求而不得的眉间砂,那我呢,我算什么。

终于到了齐地,我从马车里看出去,是与楚国完全不同的风景,我请求秦律宁放我出去走走,他最近心情似乎很好,毫不犹豫的准了,甚至还亲自骑马带我。

已经是四月人间天,姹紫嫣红开遍,芳菲十里,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紫色宽袍大袖,朝我伸出手来。

我有些恍惚,想起那画册里曾说有陌上郎,紫衣乌发,世无双。

他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弯腰一把将我拦腰抱起,放在身前。

春风暖软,他的怀抱不是夜里的炙热,而是宽阔而坚实,让我忍不住想就此靠着他睡去。

若是前面没有出现那个红色身影,我想这一日本该过得很舒心的。

身后的温暖旋即消失,他一脸焦急问她:“鸾儿,你怎么出来了?大夫不是说你得好生休养么?”

我坐在马上,天光澄亮,我虽与她见过两次,但这一次才将她的样子看清楚,红衣似火,面如芙蓉。

夜晚里的炙热放在澄亮的天光下,真相昭然欲揭。

我竟不知这个名享七国的美人和我有七分相似。

难怪,难怪。

还有什么不懂呢,难怪秦律宁会说我的脸对他有用。

只是,既然有了正主,为何还要找个替代品呢。

她看着秦律宁,目光温存,我却依然可以看到她眼里的情绪:“我想出来走走……大夫说这样对孩子好。”

我看见她伸手温柔地抚了抚尚未显怀的肚子。

秦律宁扶住她的肘臂,道:“有些冷,还是回去吧。”

她没有接话,转过头看向我,微微笑道:“这位就是阿鸾姑娘吧?”

秦律宁没有回答,我冲她点点头,道:“我叫柏莜,字阿鸾。”

她一怔,嗔怪的看向他,道:“你给她取了字?你很喜欢她?”

“不喜欢。”秦律宁冷冷的答道,甚至看都没看我一样。

其实我心性平常都挺好的,不喜口舌之辩,可不知为何当时怎么就开了口,笑道:“这位姑娘,他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可是我能感受到,你恨不得他去死。”

“……”

气氛一瞬间极其冷凝,秦律宁有些不可置信,随即苦涩一笑,却仍是痴痴地看着她。

那姑娘看了我一眼,随即恨恨的盯着他,“是啊,我只恨那晚怎么没能把刀刺狠一点……”

“可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也和你无关,柏莜姑娘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她转眼瞪我,似乎要从我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我无缘无故当了你的替身,这件事就和我有关了。”我笑了笑:“早春尚寒,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小心动了胎气……那就不好了对吧?”

红衣姑娘转身就走,秦律宁落魄地呆立在那里,捂着心口,一言不发。

我尝试着翻身下马,但废掉的双手让我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我叫了他一声,让他抱我下来。

他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甩袖走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心上似乎是被绵绵密密的针扎来扎去,有那么一瞬间,我想遂了林鸾的心思,是不是秦律宁死了,这种忘不了的欢喜与悲伤才会愈合。

可我下不了手。

长风万里来,满目尽虚假,我一路随他行过山与河,我以为的深情其实是自欺欺人,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

只是觉得冷而已。

秦律宁还是会我那里留宿,还是会深情的唤我“阿鸾,阿鸾……”

我心里的疼痛越来越深,竟然逐渐麻木,慢慢的,我开始对林鸾有兴趣,不时邀她去走走,可她从未理过我。

直到有一日她终于答应见我,态度疏离而且高高在上,她问我恨不恨秦律宁。

我笑了笑:“不恨。”

她皱起了眉头:“他灭了你柏氏世世代代护佑的国土,你为何不恨他。”

我脸也不红气也不喘地回道:“因为我爱他。”

她似乎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国恨家仇,岂能因个人情爱就忘记?”

我抿了抿唇笑道:“你说你恨他,可是你还不是给他怀了孩子吗?”

她冷冷开口:“这是个意外。”

我轻笑了一声,道:“是么?可是你还想把他生下来,不是么?”

她蹙眉不答。

我趁热打铁:“你想报复他吗——”

过了几日,听说林鸾不小心滑胎了,秦律宁大怒,冷落了她。

又过了几日,林鸾见到了秦律宁,还说是因为听了我的蛊惑,才做了这样的错事。

这都在我的料想之中,所以秦律宁来找我的时候,我并不意外。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跪着的我,心情似乎很好,道:“你招了吧,我给你一个痛快。”

“将军看起来精神不错,是遇见什么喜事了吗?”

他不答,只是垂眸看着我。

“可怜那个没有成型的孩子啊——”

“住口!”他额上青筋暴起,“你竟然敢对林鸾下手!”

“我没有。”

他心情平缓下来:“不论你有没有,你都得死。”

我笑了一声:“如果我死了,你也会给我陪葬。”

他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换了话头,问道:“林鸾把我说的话都告诉你了?”

他睨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她有没有告诉你,我爱你?”我看见他一怔,心里渐渐地平静下来:“她没有告诉你也没关系,这本句话本应该我亲自与你说的。世人都说爱是欢愉,可是我觉得好疼。”

他目光冷漠:“……我从未让你爱上我,你对于我来说不过是鸾儿的替代品——我只是想你帮我试一试她对我可还有真心。”

“秦律宁。”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有没有对我心动过,在某一刻?”

“没有。”他回答地太快,让我来不及捕捉他的语气,不过无所谓了。

刚好有人来报,说王宫来人了。

秦律宁皱眉:“有没有说来意?”

我缓缓起身:“是来接我的。”

他眯起了眼,挥退士兵:“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背着你联系了齐王,怎么,秦将军违背王命还想杀我吗?”

他轻柔而缓慢的抚摸上我的脸庞,而后狠狠的掐住我的下巴,神色温柔:“不要跟我耍什么心眼。”

下巴是传来的巨痛不及心底半分,我依旧保持着从容:“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不是因为我和林鸾长得七分像,而是因为我是柏莜。”

“……”他一愣,丢开手,就像沾上什么脏东西,他微微眯起眼睛:“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我轻笑一声:“将军真是说什么就信什么——我身为一个替身,总要给自己找条后路吧。”

“还有——我是楚国国师,将来会是你齐国的国师,所以将军还是放尊重点。”我心底苦涩,可不让半分,端着疏离的笑:“将军往后见了我,还望能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国师大人吧。”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身后传来沉沉地声音:“站住!”

我没有回头,只是笑道:“将军若是不舍,就把这几个月当做一个梦吧。”

说完再不理会后面男人的怒气,大步离去。

再次看见秦律宁是在宫宴上,隔着歌舞升平,我看着他细致地照顾着身边的林鸾。

这些天我其实过得很累,殚精竭虑地如何在齐王手下保住性命,我虽从小学习王者之道,可这半生时光都在思量如何培养一个昏君,齐王不像楚王,他是个明君,所以走得更是小心翼翼。

可是不知道为何一看到他,满心疲惫就如退去的潮水。

我看见他离宴,便跟上去,却不想听见他私底下跟齐王说:“柏莜毕竟不是齐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上还是……”

“秦将军!”我缓缓走出去,今晚我特意穿得红衣裳,在灯光下鲜艳极了:“秦将军若是对我有意见,何不光明正大地提出来,这般在背后打小报告,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秦律宁一见是我,眉头深深蹙起:“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向齐王行了礼,回道:“听说将军要去上战场了,故而见了将军离宴,便跟来想送将军如意符。希望如意如意,顺君心意。”

齐王挑了眉,饶有兴趣地在我们身上打了个转,试探地问道:“两位爱卿很熟?”

“不熟!”

“前些日子多亏将军照顾,所以想来报答恩意……柏氏人素来不喜欠人恩情,若是此符能佑将军平安归来,从此以后,便可两清了。”

秦律宁没有接,只是沉沉地看着我。

我微微笑道:“秦国强盛,这一仗必打得艰难……”

“秦某人一生打过无数场艰难的战役,从未败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我没介意他打断我,温和地道:“虽我知齐军必胜,但将军还是拿着吧——还是将军怕我害你?”

齐王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大笑道:“也是国师一番好意,你拿着吧。寡人还等你代寡人征讨四海,一统山河呢。”

秦律宁最终还是接过了那道符,我心里舒了一口气。

告退后,秦律宁和我一起回宴上。

他走在我前面,衣袍在风中飞舞,我打量着他,似乎要看完这一生所有的机会。

“秦将军,您觉得我今天好看吗?”我笑眯眯地问道。

他不答,我也没有追问。

“柏莜,你离林鸾远一点。”他终于开口,却不想竟然是担心他离开后,我会对林鸾不利。

不过我从未怪过林鸾,便笑道:“将军多虑了,我必会佑林姑娘长命百岁,余生无忧。”

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异,却默然。

临分别的时候,我叫住他。

他疑惑地看向我。

我微微一笑:“秦律宁,我从未后悔过——”

从未后悔过我遇见你;

从未后悔过爱上你;

也从未后悔过对你下手……

他没有懂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皱了皱眉,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我看见一身红衣的林鸾站在灯火下等他。

他没有回过头,我笑了一声,不知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秦律宁走后,我去看林鸾。

我劈晕她,给她用了事先准备好的失忆符,看着她慢慢陷入沉睡:“以后,你会好好的活着……”

良久之后,我笑了一声,低声道:“说来你不信,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可好不容易遇见爱的人,他却不爱我。我除了送他去死之外,想不到其他的法子让他记住我。”

以前我总想着只要他开心,我甘愿做任何事。

可现在我满心算计只为拉着他,陪我去死。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我从未后悔过。

只是不知道他会后悔吗?

后悔遇见我……

后悔招惹我……

无人应答,天地寂静。

一个月后,秦律宁的死讯果然传来。

我想我大概也快死了。

他们只道秦律宁是死在战场上,可他们不知道是我杀死他的。这场战役如他所说,他不会输也不会死。我送给他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如意符,而是和如意符很像的,以生命为代价的阎王符。

篡改生死,必将以生命为代价。

如果他不能爱上我,那么就陪我一起死去吧。

迷迷糊糊里竟然又看到他的脸,志得意满,俊美而又冷漠,他叫我阿鸾。

可是我不叫阿鸾啊,我是柏莜。

他却转过身,留给我一个绝情的背影,消失在大火里。

我闭上眼,有点水意从眼角滑过。

这样的一年,我就当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歧路长长。

我却再也找不到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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