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年男人﹉深山,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在夜已深,人已沉眠时,总要独自一个人迈着骨骼已经生硬,所以而沉重的步伐,时不时在一片窸窣中,偶尔又弄出些抑扬顿挫。似针一样的戳破了夜里被众生所制造的寂静。
“阿清,今个天气我瞧着快转凉了,你也要知道自己多加点衣服。”说罢,深山便如往常一样,借着人们走出来的路,依旧在树的两旁的点上油灯,灯影又在冷月戚风中摇摇晃晃。
殊不知,沿路而上,是阿清独立着的孤坟,每天鲜花不断,纸钱不减。孤竟是不怎么寂寞....
“诶,你听说了么,他,十几年了,他伴走了好久了,也不再娶,怕是当年他老伴的去世,另有隐情。”背着柴的农民装腔作势到。
“他也就是个穷书生,成天作诗,能有什么出息,也就天天凭着一肚子发了霉墨水,招蜂引蝶。”两人狼狈为奸,口嚼着十几年前已经过期的舌根。
如今我听着也就是笑话一场,全凭着旁观者清的虚假猴腮,是靠着一贫如洗的人生做理直气壮的资本,未免也太过了..
当年依稀记着我还是秃顶山皮,无如今的枝繁叶茂, 万卷浓墨山水书画,也绝无我的踪迹。
梦里几回星河,醒时万缕白发。
他们之间的事情,竟又如昨日......又是真实轮回过了一次。
他第一次翻越了我这座山,我前所未见,是没见过如此愚钝之人。无意将自个儿眼镜跌失,还能即兴吟诗歌一曲,无求他人为己听。吟完了这一诗,到实在以为自己陶渊明....
“无意失镜只一支,却拾明上花一朵”
啧,我幸好不是人,我听了这破诗,敬也甘愿成相对扁平,实在矮小的丘陵。
夹着汗水踏我身,耻辱耻辱,我的薄脸皮,本来就嫩,怕是又得薄几层。
可他和阿清的认识,也得借着在我这山吟诗这首,靠山而居的人多半农民出身,一生最大的文化便也是识得百个字。
也就是那天,他就傻憨着,看见了随父亲刚出远门归家的阿清,以我拙见阿清大概是全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身材丰腴,却不胖 。一年四季肌肤竟都红润如婴,玉手咋看倒像是摘过蟠桃,不少受了玉露琼浆的滋润。
“诶,傻大个,你这诗读得是装的挺像个文化人,没少往肚子里到那墨罐子吧?”起初阿清是觉着新奇,乡里人说话从不这么文绉绉,一开头必定抱怨“老子,啷个把眼睛搞塞了诶!”
几百年来着村的文化人,就那么几个,这么个傻缺的脑子的,我瞧着也确实轻奇,﹉布棉鞋,花绿相间的裤子,针织布袋,硬是裤子提得得到了腰间,走路不易,面红耳赤,唯有挂在耳尖的汗水,硬是润肤无声,沉默不言。
“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讲肚子里到墨罐子,太高调了点,我没过这被人主动搭话的经历,也不大会说话,但这还真是凭心意,才念得出口的”深山愣是没明白这女子调侃,眯这眼,头下意识向前伸,挠挠脑袋......
“我见青山青,青山见我轻,料峭青山多红颜,梦里缺月求重圆”说罢,张口就来,大闸门似的,怎么关也关不住了,滔滔不绝洪水之势,源源不断江浪之猛......
阿清顿时就猛的捂着肚子“噗哈哈......”笑了很久,父亲砍柴到收柴,她也愣是没停,这种突如其来的吵闹,着实另我清净了几十年的年轻小山觉着震耳欲聋,平时乡里乡亲骂人,觉着是天上虾兵打仗,竟浑然不觉了.....
隔壁一旁的同我几十年交情的老友﹉梧桐由不得发出了震撼“啧啧,几十年吟诗的人不多,敢吟自己诗的人怕是就他一个了,别说还真是有那么几分味道......”
平时一向沉默寡言的松柏,清了清嗓“别装什么文化人,你也就第一次这玩意儿,没听懂,倒还班门弄斧了.....”
回想至此,我依然可以毫不犹豫的说,那应该是我所见到过最热闹的场景了,我山里倒是前所未有的盛景....
喜得在深夜独自揣测深山这诗的用意,明白得透了吧,第二天山里的麻雀,彩蝶,一个是比一个能吹,硬是吞下了一口墨 还觉得弥足珍贵....
如乡里的小女孩偷偷习得化妆之术,彩蝶也习得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掩饰 ,翅膀扇扑,要婉转而下,呈螺旋之态势,来我这的次数也逐渐变少了些,乐意在万花丛中多呆一会,不顾着采蜜了,只为香气四溢,清新扑鼻。
引得蚂蚁,蛐蛐,心甘情愿奉上一曲,争相见蝶一面,不求长久,只盼能默默驻足痴望......
深山和阿清,从此联络不断,
“晓风浓雾半日寒,清角黎阳处处归”
偶尔又想起李白了“金樽清风绕满面,玉盘银辉乘佳酿” 也仿照这写上几笔
“明月何时还切思,至死方休知不知”
一句便又是心里的千言万语,这一天,深山向阿清求婚了...
夜里深山拎着油灯,“阿清,阿清,你睡了吗?”深山甚至急着想要破窗而入,纸笼罩里的灯火突然忽明忽暗了起来,附和着深山的挠头跺脚
“在呢!你现在可别进来,我爸可还刚睡呢!” 听见阿清的对应,深山心中似火般的滚烫,才平静了些。
“嗯,你能出来吗?我想带...带你去个地方,我保证安全,不出什么事!”说罢,深山脑门子,竟出了些汗,语气轻轻的,倒是听着有些底气不足......
“成嘞!”
“阿清,牵着我的手,慢点...”幸好是天黑着,没人察觉深山脸上的汗珠,也没人瞧见他脸夹的赤色,就我依稀觉着是气息不稳,急促又缥缈......
阿清觉着还没走多长的路,深山怎么就累了,也没走多急,他大抵是真出了什么紧张事,牵着阿山的手,一步一步又一步,渐渐的阿山步子沉稳了些,呼吸又归于了平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深山突然就这么无声道来,声音婉转,悠悠。
阿清懵懵的,她大抵是知道的,从她出生,到长大。她总是不敢在黑夜里一个人走,不敢听黑夜蛐蛐的歌唱,不敢抬头望空无一物的天空,路两旁的树枝,总是想在渴求着什么,究竟是想要站谁的芳泽,亲吻谁的玉露....森林的欲望也让她害怕.......
现在是树枝萤火下,路虽遥却无孤人,山下依旧被夜黑笼罩,树枝是大地的贪婪的证明,偷食着人们的美梦,孩子便总是在深夜突然爆发泪浪的战争...
树枝两旁有了油灯,是势必要扎根在此的决心,秋天西风瑟瑟,愣是把持不动......就一直延绵延绵....那头阿清知道,是通向死亡的决断自由的悬崖......她知道的,她告诉过阿清的“那是她以后想要入土扎根的地方,想要让她的开朗,点亮四季的死气的黑夜,想要和大地自然一起相融,让鲜花开在大地乳房上,柔软的。”
“阿清,我想你能嫁给我吗?,我知道你喜欢黑,我想过把整个世界都点上我的油灯,可是我能力有限,去不到,这个地方有你和我的诗啊....
我们可以牵着手,读着诗点亮这座顽固如铁的山,这样蛐蛐在晚上会睡得很香,不会吵闹,松柏,梧桐会很喜欢我们的诗,为我们穿上大地的嫁妆.....
忆苦思甜,突然的一丝不挂的冰冷,铺天盖地的将我压至无法动弹,大地终要出走了,我便又是白如鹅绒的空旷了.......
“寒雪无情终道是,西风有欲也磨求” 大抵是受深山成天与阿清腻歪,吟诗求欢,倒也不曾稀奇了反倒成了习惯,梧桐也向松柏示爱“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深夜寂寞的蛐蛐也醉于哼“”长亭外,古道边...”古道西风无瘦马,寂寞蛐蛐斩永华...
我们是都乐意被深山吸引,呆头呆脑下,是语言玩意儿下的冰山一角...
现在阿清终于让鲜花长在大地的乳房上,阿山却不知何去何从。
这天的确是突如其来的,他一早就来看我了,十几年重复念着已在我耳发芽的诗,也终于开了新苗了......
“嘭铛!”是迎着冬季最烈的赤阳,最瑟的西风,将灵魂瞬间与肉体抽离,阿清奉献了自己的血肉,深山如今也要把灵魂留在这。
是他与她——灵魂与肉体从此密不可分,还是愿黑夜里点灯,点燃阿清的心脏,照亮他能为我们做的,已足道的诗,以此填满彼此,引痴望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