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若茗住院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
其实她觉得她的父亲蛮可怜的,一个男人带着她独自生活了二十年,他总是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我们若茗啊,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这话好像是对她说的,又好像不是。明明是关乎她的人生,她却像个无关的看客,她真想告诉父亲:“差不多就行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何必过于强求呢?”
对于寒若茗来说她的人生与别人理应保持平行,她小心地不与任何人产生交集,一旦有了交集便会产生羁绊,这是她不需要的。
顾迟打开病房门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床沿上背对着他的白色背影,病房四处都是乏味的白,包括那个单薄的身影,白得透明,几乎与这个房间融为一体。
寒若茗在顾迟开门的瞬间就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消毒水味,还夹杂着一丝丝苦涩的味道,还不算讨厌,至少寒若茗并不讨厌这样的味道。
顾迟把手里的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走到寒若茗身旁也不说话,相处几日下来倒是有了几分无言的默契。
顾迟又觉得有些可笑,他这个主治医生也是够失败的,已经一周了,他的病人和他说的话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目光在触及到一旁桌子上的餐盒时,顾迟微微蹙眉:“为什么不吃饭?”
寒若茗顺着顾迟的视线看过去,看着桌上只动过一口的饭菜,简言意骇地回答:“难吃。”
“能有那么难吃?”顾迟满眼的不相信,拿起筷子夹起土豆丝就往嘴里送。
寒若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起,飞快打掉顾迟手里的筷子。
顾迟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筷子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你...”顾迟有一瞬间觉得寒若茗简直不可理喻,忽而又反应过来她在害怕什么,放缓声音,“你太敏感了,你应该知道不会有事的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而已。”寒若茗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顾迟心底暗暗苦笑,他的魅力也有失灵的时候。
凌琦坐在病床上搔着自己齐肩的短发无语地看着窗前矗立着的白色身影。又来了又来了,这家伙老是跑到她的病房里发呆。
寒若茗倚在窗沿上双眼无神地看着楼下的草地,正午的太阳打在她瓷白细腻的脸上,皮肤几近透明,脖颈下的毛细血管隐约可见,真是个干净的人儿。
对于她只能用干净来形容,仿佛这世间所有的黑暗与恶意都近不了她的身。
“我说,人家顾医生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凌琦好奇地开口。
“什么?”寒若茗不明白凌琦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那不然你干嘛老对人冷脸。”
“有么?”
“还没有?”凌琦简直无语了,顾医生又高又帅,还是院长的儿子,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就连医院的病人都将顾医生当做白马王子一般的存在,偏偏她面前这个人是眼瞎了不成。
寒若茗低下头开始反思自己,难道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虽然她一直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却也礼貌相待,偏偏顾迟,他身上像是存在着某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让她害怕靠近又想靠近,让她打心底里感到抗拒。
“没事多看看书吧。”寒若茗岔开话题,把手里的书抛凌琦怀里。
凌琦险险接住直冲她脸上袭来的东西:“天黑以后?哟,是村上春树的书啊。”
“怎么?看过?”
“没呢,虽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寒若茗对于凌琦的比喻无话可说,只劝道:“所以你还是多看点书吧。”
凌琦听出了寒若茗话中的嫌弃,毫不在意地撇嘴,翻开了书的第一页,下面的空白处有一段字迹清秀的黑色钢笔字,凌琦念了出来:“在遥远的底部、黑暗的去处,我的根与那个人的根紧紧连在一起。哇!”凌琦搓了一下手臂,“这是你写的?真是肉麻死了。”
寒若茗从凌琦手中把书抽走,白了她一眼:“这可不是我写的,这是村上君写给他的读者的。”
凌琦失望地哦了一声。
“不过我倒是因为这句话认识了一个人。”
“谁?”凌琦一下来了精神。
“那个人啊,”寒若茗故作神秘地拉长声音,“不告诉你!”
2.
顾迟在闻讯匆匆赶到病房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个在地上与别人疯狂扭打成一团的人会是那个风淡云轻的寒若茗。
看着她和另一个身着水红色连衣裙的女子坐在地上互相揪着头发不放,寒若茗白色的院服领口纽扣都被扯开了两颗,这样狼狈的寒若茗看呆了顾迟。
凌琦着急地劝着架,想帮忙又无从下手,看见冲进来的顾迟立马向他招手:“顾医生,你快来帮帮忙!把她们拉开!”
顾迟看了眼凌琦,却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两个人,厉声道:“两位不要搞错了!这里是医院!要打架请到别处,不要影响医院秩序。”
“顾...顾医生...”凌琦不敢相信地看着顾迟,她叫他来可是帮忙的,这发展不对啊喂!
红衣女子先放了手,挣扎着站起,满脸不屑地瞟了一眼寒若茗,扬起高傲的嘴脸看向顾迟:“医院?了不...”起吗?后面的话在她看清对面的顾迟后直直咽了下去,立马换上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人家只是来探病,结果那个疯女人就冲上来打我,我只是正当防卫。”
“是这样吗?”顾迟望着正被凌琦扶着的寒若茗。
寒若茗眼珠都没转一下,直接应了下来:“是。”
“道歉。”顾迟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看着满身狼狈的寒若茗。
一旁的凌琦却急了,她拉过寒若茗的手:“是什么是啊!顾医生,其实是...”
“就是我打的她,我还嫌打轻了,怎么着?顾,医,生?”寒若茗打断凌琦的话对上顾迟视线,最后三个字刻意加重一字一顿地喊出来。
红衣女子听到这话,仰头一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医生,你看见了吧,她这什么态度。”
顾迟面对如此固执的寒若茗感到莫名的有些失望,他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懂她了:“我再说一遍,道歉。”
寒若茗挣开凌琦,脸上绽开纯粹的笑容,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却让他从心底感到不安:“我也再说一遍,我不要。”
话落,寒若茗撇下屋内的三人扬长而去。
“小顾,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啊。”
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的顾迟被人拍了下肩膀才回过神,看着来人,脸上立马挂上和煦的笑容:“严教授你说的那里话。”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教授,笑眯眯地看着顾迟:“还没有?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除了小时候你爸把你的赛车模型全扔了那次,你就是这副模样。”
“严爷爷。”顾迟无奈地抚着额头。
“好好好,不逗你了,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样的病人很苦恼吧?”
“……”
“听说你那个病人不太好相处。”
“何止是不好相处。”顾迟一想到寒若茗就头痛。
“哈哈哈,看样子帅哥也不是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的嘛。”
顾迟白了这个老顽童一眼。
“顾迟啊,你有没有站在病人的角度思考过问题呢?”
顾迟走在医院内,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脚步轻快了许多,白色的大褂下摆不断扬起。
“你到了没啊?我正要下去,嗯,等一下。”
要去病房的顾迟正巧遇见了刚刚和寒若茗打架的红衣女子一边等着电梯一边打着电话:“你别提了,今天遇见个神经病,晦气死了!”
顾迟听见女子提到寒若茗不禁竖起了耳朵。
“凌琦?她也是够贱的,在外边勾三搭四,染上这种病也是活该!就我刚刚和你说那个疯子,和凌琦也是一路货色,真是恶心人。诶,电梯来了,我...”
顾迟走到电梯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电梯门,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你要知道,对于这种病人们总是谈之色变,唯恐不及,而那些无意染上病毒的人,就像是已经给他们判了死刑,普通人对它了解多少呢?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什么都无法与自己的性命相提并论,对于一切有害于自己的都应当铲除,而被铲除的他们又该作何反应呢?他们和我们本质并没有不同不是吗?”
严教授的话一遍遍回响在顾迟的脑海里,他现在,立刻,马上,想要找到那个人,想和她说对不起。
“顾医生?”凌琦惊喜地看着顾迟,“我正找你呢,我想跟你说今天的事不是你看见的那样,寒寒她是为了我...”
“我知道了,我正要去找她,你先回你自己病房吧。”
凌琦话还没说完,顾迟撂下一句话就没了影儿。
3.
凌琦合上手里的书,不解地看着突然闯入她病房的顾迟,他不是去找寒寒了吗?见顾迟脸色不太好,迟疑道:“顾医生?”
顾迟同时开口:“她没在你这儿?”
顾迟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到寒若茗的病房外,他知道寒若茗现在一定还在气头上,他告诉自己态度一定要好一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人呢?
“她没在我这哦。”
“没在?”顾迟不相信地将整个病房,连角落都没放过,扫视一遍确实没人,嘀咕道,“她还能去哪儿呢?”
他准备再去找找,身后传来凌琦的声音:“顾医生,我们寒寒就让你多多费心咯。”
凌琦晃着手里的书,一脸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