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八十大寿那年,母亲和三哥一家从三间宽的南院,也就是我的老宅,搬到对面五间宽的北院,从此我的老家便有了新的称呼~~南院和北院。入住北院后,南院便成了三哥的农机具仓库,每次回家,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南院屋子转一圈。北院宽敞明亮,对我来说,它就是个新房,没有往昔,没有印记。而南院,它满载着我们兄妹六人与父母的一世情,那里留下了我们年少时的欢乐,也记录了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穷苦的日子,……父亲的宽容,母亲的慈爱,千言万语,千头万绪,纵有千千结,难诉一世情。
父母一生养育了三儿三女,大哥与小妹年龄相差近二十岁。那时候家里太穷,家庭收入维持生计都很困难,没有余钱盖新房子,但随着我们兄妹的长高长大,父母不得不省吃俭用,挤出钱来,在老宅东搭一间西拼一块的逐步扩建,到我记事时已拼成东西两对沿的六间厦房,西边厦房往后院还爬了一间房,小房盘有火炕,厨房在厦房,另外两间厦房中间没有隔墙是通间,记得放有各种农具,存粮食的大瓮和织布机等家什。
大嫂进门时,家里房子还凑合够住,当二哥结婚时,家里房子再也住不下了。二哥婚后不足一年,父母便把大哥二哥同时分了出去另过日子,大哥在村子路子西头要了庄基盖了新房,我们习惯称这个院子为“西头”。后来二哥也在村子南头要了新庄基,在老宅正南面,我们叫它“南头”。
火炕是我和妹妹与母亲的居室,三哥好像一直在家没个正儿八经的住处,夏天就在西边厦房用两个长櫈和砖块支个晃晃悠悠的床,冬季常常会到我们火炕上来蹭,火炕门外右侧便是灶台,一块大案板顶着南墙,那时不分面板和菜板,为了不过于损伤面板,每次切菜母亲会选取案板的一个角上切菜。灶台与土炕相通,冬季取暖时母亲取开灶眼的半块胡基,夏季又用胡基堵上灶眼,另外灶台南边还有一个引火烧炕的小炕门,清晰的记得冬季烧炕时,柴从炕门进,烟从炕席一圈往上冒,呛的人根本没法在房子呆。
盖火炕房子时,椽子用的是向葵杆。向日葵是二哥栽的,那时家里在渠西有块自留地,二哥沿渠边从南向北栽了一排向日葵,渠里一来水,我们兄妹便提桶拿盆舀水去浇,向葵杆长得又高又粗,成熟后籽榨了油,杆最后当了椽子用,盖房子时杆排的很密倒很结实,不好的是后来老出虫子,不断往炕上掉虫屎絮子,睡觉前母亲会把炕从头至尾扫一遍,那会除了这些虫屎炕上还偶尔会出现一种狠毒的虫,叫“臭虱”,那个咬人特厉害,我们几个不怕虫絮子就怕被臭虱咬。
我还清晰记得二哥在村北自留地里种的南瓜,长的特别大,形状有的象枕头有的象锅盖,在我记忆里,二哥是一个寡言少语又特别能干的种田能手。二哥与伙伴们晚上偷生产队西瓜给我和妹妹与三哥吃。那时家家缺吃少穿,偷生产队东西好像是常态,除了胆子特别小的人,大人孩子几乎都偷,我也偷吃过村里的甜瓜、豌豆角之类。
后来大哥卖了“西头”房子,三哥又把南院老宅给了大哥,现在大哥二哥都在城里买了房子,南头和南院多年来均处于闲置状态。现在我们兄妹有五人在城里安了家,农村只留下三哥一家,北院便成了大家庭的根据地,也便是孩子们常念叨的农村老家。而南院那个老宅却是我们兄妹心中永远的家。
南院的后院有一棵枣树,枣树结的枣子又大又甜,家人在扩建房子时都没舍得挖掉,建房时在房沿给树留了个大洞,以便树冠伸出屋顶,东北西三面的树枝则妥妥地爬在了房顶,每逢刮风,在屋内都能听到树枝划蹭着青瓦,发出的“哗哗啦啦”声响。 从枣子泛白有味,我们兄妹几个便开始偷偷上房摘吃,枣子从能吃到红酥脆甜,大概有一个半月时间,这期间便是我们兄妹几个最开心的日子。上房摘枣时常常一不小心会踩碎几片青瓦,又不敢让母亲知道,哥哥会偷偷给换块好瓦。火爆脾气的三哥小时候特别淘气,三天两头惹事生非,我仍清晰的记得三哥被家人吊在枣树上挨揍的情景。
在后院西墙边,有两棵间距不足两米的桑葚树,一雄一雌,雄株在南,雌株在北,雄株细而高,树冠小树身向东南方向弯着,雌株又矮又粗,树冠很大,占据了后院大部分空间,桑葚树结的果实又酸又甜,每次吃完,手指和嘴唇会被染成紫红色,记得那时家里养的鸡,晚上也都歇息在这棵矮树上,树冠树枝树叶上到处拉有鸡屎,桑葚成熟季节,村子的小伙伴常会来我家,几个人合力用手摇,用脚踹树,桑葚便刷刷往下掉,人少果多时,大家会拣好一些的吃;而人多果少时,会大小一齐拣的吃,常常把桑葚上面粘上粪便的,咬下干净的那头吃了,把粘屎的那截扔掉,那会吃东西没有洗的习惯,摘下就吃,也沒见那个孩子吃了跑肚拉稀 !现在日子好了,人们不缺吃的了,但食品安全却出了状况。
现在看到的这个青砖蓝瓦的南院,由前后两栋大房组成,在八十年代分二次盖成。前面这栋大房是在三哥结婚后的次年即1987年正月,在拆了厦房的基础上盖的,这时我已在西安上大学,现在看到的门楣上的“耕读传家”四个大字,还是当教师的二舅亲自书写的。盖前面大房时,垫高了庄基,造成庄子北高南低,清晰记得去后院厨房和火炕要下很陡的几个台阶。
又过了几年三哥又拆了后院的竹杆房盖成了后面这栋大房。母亲的火炕就在后面这栋大房里,我和妹妹一直与母亲住在一起直到出嫁。当家里盖起大房时,我已进入了去外地上学,工作,成家生子的轨道,因而大房子我也沒怎么住过,我们兄妹的故事更多的发生在老宅的厦房和竹杆房里,南院老宅这三分地,你刻下了我们兄妹年少时的苦与乐。今天还能记得与三哥和妹妹一起,每逢下雨家里天庭四周漏的一塌糊涂,我们三个一起攀高爬低,接绳拉线的用多片塑料布对接成的滴水大帐子。以母亲为主的家庭结构,造就了我们兄妹各有千秋的动手能力,三哥和妹妹的维修能力更强一些。
记事起,父亲便是党的人,一年到头在家呆不了多少日子,我上初三时才与父亲有了较多的接触,对父亲的印象就是坐着看报纸,蹴着卷旱烟,蹾着抽旱烟,他不太会干农活,除了教育过常常惹事生非的三哥几次外,没见过父亲打骂过一个儿女,尤其是退休在家后,没有了报纸看,父亲每天与长他一岁的我的邻居大哥,从早上开始一人靠一棵大树,每人一杆旱烟袋一个烟丝包,相对而坐,半晌也说不了几句话,下午有时会去给羊割笼草。侄子侄女们回忆起他们的爷爷,有一个共同的印象,便是每日上学前给爷爷要几毛钱,我现在静下来常想,父亲那时的心胸到底有多大,面对母亲每天的唠叨,一堆儿孙的琐事,从没见过他发过脾气,二哥性格有点象父亲。比起脾气火爆的三哥和沉默寡言的二哥,大哥更加稳重一些,从小代父替母亲分忧,这也影响到大嫂,大哥大嫂在过好自己小日子的同时,一直照顾着这个大家庭直到现在。
我们兄妹六人大姐体质最弱,小时做裁缝活贴补家用,后来工作了也从事这个职业,直到退休,也给这个大家庭出力不少;妹妹小我三岁,我俩小时沒少打过架,我总是被打败的那个,妹妹上完初中就辍学在家了,小小年级就跟哥嫂务农,我选择了读书考学之路,尽管曲折艰辛,但终归遂了心愿,跳出了农门,过上了想要的生活。那时的农村孩子,通过考学还可获得一个商品粮身份,上学花不了多少钱,毕业后国家全部给安排工作,体面的工作除了可光宗耀祖,经济上多少还可为家里出把力,而现在农村人供孩子上大学,则没有了这个福份,大学四年,父母得花近十万元供给,毕业后大多连自己都养不活,结婚买房还要向父母伸手,养儿就象没底坑。生易养难,这就是眼下二胎政策放开,年轻人也不愿多生一个的主要原因。
父亲在看到儿女们都成家立业,过上安稳日子后 ,于一九九六年正月十三,病逝在南院的大房里,享年72岁;二O一三年的十月二十八,母亲在自己八十六岁生日的当天,在四世同堂的祝福声中,沒能敌过病魔,带着对儿孙的放心和滿意,终老在北院正房。母亲的一生,可谓苦尽甘来,晚年享尽了儿女及孙辈的福份,临终虽有对新社会好日子的眷恋,但却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就母亲一生而言,这也算是幸福圆满吧。
南院老宅,你承载着我们兄妹六人与父母的一世情,关乎你,我有道不完的情写不完的事。眷恋你一生,独爱你一世。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母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