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灯光照射着他因为缺乏营养而惨白的脸颊,他看起来很年轻,眼袋却比大多数成年人要严重。
床边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啤酒瓶,和样式不一的方便面盒子,桌上摆放着一袋长满霉点的白面满头,和一堆湿淋淋的袜子。
窗外的雨声不大也不小,这样倒显得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不知是楼上还是楼下的老猫总是发出女人哭咽般的叫声。
他拿起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人群中找到了一个面相可爱,扎着双马尾的女孩
看着她羞赧不安的表情,他好像听见了女孩再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陈竹······”
那些时候,女孩还活着,他也还记着她。
一只淡黄色羽毛的麻雀停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窗边,所有同学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可爱的家伙。
陈竹扭头的时候正好与小鸟对视,他没来得及招呼身边的王静文,小鸟就已经飞走了。
“啊,真是自由啊!”
他拖着下巴,看着小鸟自由自在地翱翔于湛蓝的天穹,心中不禁羡慕不已。
老师在讲台上讲述着上次考试的难题,大部分同学上课都比较专心。
陈竹提着铅笔,手绘刚才看见的小鸟,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并不是他的成绩有多么优秀,只是他厌倦了这种被人安排于此的生活。
“上课,学习,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莫名其妙地对着王静文抱怨。
王静文是非常有个性的女孩,她扎着高马尾,头发乌黑亮丽,皮肤白皙细腻,黄色蓝条纹的校服里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衬衣。天气炎热的时候,她还会穿上奶油味十足的蛋糕裙,露出一双修长的大腿。
因为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班主任也不容易注意到。
陈竹的座位是班上所有男同学都渴望不已的绝佳观景点,最后一排不仅自由,阳光充足,最重要的是,有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做同桌。
陈竹无聊的时候,就会盯着王静文的右脸看,小巧精致的鼻梁,红唇好似一朵冻僵的玫瑰,绽放在冰雪之原,她的眼睛看起来很忧郁,这与她开朗直爽的性格非常不符。
“盯着我看干嘛,这道题你听懂了?”
“啊,不知道呢,这也不能怪我,谁叫你好看来着。”
“煞笔,下次你再求我的时候,我就不管你了,让你这么贱来着。”
看着煞气十足的高个子女孩,陈竹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很是幸福,悠哉悠哉地活着,也不想着考上什么重点大学,没人这么要求他,他也不想要求自己。
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是个玩世不恭,生不逢时的屌丝,只有王静文知道,陈竹之所以这样对一切都感到无所谓,是因为他有一个支离破碎,东拼西凑的家。
父母都还在世,只是都有着各自的家庭,父亲在南方工作,母亲在北方定居,陈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只不过他和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他的这种做法很幼稚,也很无趣,好像只要他自甘堕落,无所事事,就会有人跳出来安慰他,保护他。
只有王静文会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从篮球场提着网球拍威胁着他回去准备省统测的考试,也只有王静文总能在小花园的假山背后发现陈竹一个人蹲在那里,手上捧着一本东野圭吾的小说。
“你看,刚刚停在这里的一只麻雀。”陈竹把草稿纸上的刚画的小鸟推在王静文的面前。
“还不错,要是你能把画画的心思挪一点到学习上就好了。”
“送给你吧。”
王静文点了点头,“谢谢。”就把画纸架在了自己的笔记本里。
“这副没上次的兔子好看,叫什么来着?”
陈竹难为情地捂着脸说道:“黑色眼睛的兔子。”
说完,马上转过头看着窗外懒懒散散的白云。
“好好,我会记着的,叫黑色眼睛的兔子是吧。”王静文像是哄小孩那样拍了拍陈竹的肩膀,“你现在好像一个娇羞的小女生啊!”她戏谑地说道。
“不过真的谢谢你,我最喜欢这些手绘的小动物了。”
“啊,要说几道啊。”
“要说几遍那是我的事。”
他又摆出一副无赖的表情,瞅着王静文的头发说道:
“如果真的要感谢我,明天你扎一个双马尾来看看。”
“滚,死去吧你。”
每每回忆到这些琐碎的记忆,陈竹的头就会剧烈的疼痛着,他很懊悔,自己没有在恰当的时机,登上天台拦下女孩。
风的影子把少女的芳香与疑惑带进他的倦意里,他爱这个阳光的女孩,即便身处黑夜也依旧能散发光热的女战士,她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期待明天。
生之劫难无法牵制她的脚步,她还能走得更远,有着爱与恨的勇气,比任何人都要开朗,即便现实是如此的惨淡,好比一堆灰烬,冷风一过便散去未知的深渊。
“如果……世界就此毁灭,你最后想到的人是谁?”
王静文用纤细的胳膊靠在铁色的桥栏上,陈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像个孩子似地说道:“那上面的温度挺低的,小心着凉。”
她没有在意铁栏的温度是否冰冷,也不在意陈竹的担心是否多余,她只是歪着头,像讨食的小猫那样,对着陈竹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好像静止在那里,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木木地看着他。
陈竹仔细思考了一下,并把自己带入了短暂的幻想中 。
雨霾风障的夜晚,暴起的海浪,像一百万条花纹巨蟒,天空挤满了干瘦的乌鸦,突起的雷电点燃乌鸦的羽毛,他站在孤立的危楼上,身上的白色衬衫被冰冷的风雨打湿,他像末世最后的勇士,无畏地凝视着要让人间毁灭的灾难。
但他依旧幻想不到那时的他会想起谁,又会记住谁。
陈竹只能认真且非常严肃地说:“会想我家的狗。”
好像他的回答戳到了她的某个笑点,她抱着肚子咯咯地笑个不停。
陈竹很喜欢她的笑声,总能让他回想起有着某个橘子色阳光的午后,绿茵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浪漫得像宫崎骏亲手绘作的晚霞。
那份感觉让他觉得安心,就好像他突然穿越回到了高中的教室,身边都是无比熟悉的同学,他们吵吵闹闹地从他身边走过,他成为那里的一份子,安安静静地享受着集体的氛围。
“啊!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幽默风趣的男孩。”
这样的感叹便会悄悄地在脑海里重复一遍。
之所以会有这样温暖的感受,大概是因为她是他的高中同桌吧。
等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背过身去,眺望着远方的天际。
“我很痛苦……”她说。
“为什么痛苦?”陈竹觉得内心突然变得有些慌乱。
“这个世界,这里的人……还有……你!”
她的话让他不知所措,她用几个字就把世界和人类的美好全部否定了,“我想离开这里……”
“去哪?”内心的慌乱愈加严重,她的话很少会让陈竹觉得不安。
“去一个你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这个世界,没有这里的人,也没有你……”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陈竹已经非常害怕了。
“因为我……爱你。”
她说她爱他,陈竹没有听错,这座漂浮在海上不知多少个岁月的冰山说她爱他。
他无能地大笑着,那笑声与风声极为贴切,好像风也是这样的悲切,懊恼。
“你为什么不早说?”陈竹很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他花了将近半条寿命才将那份原本就不会发生的恋情淹死在古老的水井里,可她现在又像个无事人一样就如同牵着黄狗般的把那些过去的往事再度拉回到他的面前。
只是因为她爱他。
“啊?”
她好像不明白陈竹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如此悲伤,她还是那副无辜的表情。
“我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很爱她。”
“我知道……你对谁都这样。”她冷冷地说道,语气像个陌生人。
“我希望不要因为感情的事做出不理智的事。”
“感情的事吗?”她好像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这不是感情的。”
这是关乎两个人的事,不只是感情,它囊括了两个人的世界。
这段记忆好像一座大门,把以前的美好全部关押在大牢的另一端,把孤独和悔恨单独隔离在只有陈竹和影子的世界里。
“我想去把她找回来·······”
可是去哪里找?
女孩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记忆和疼痛的大脑。
“我是个废物。”
他说自己是废物,自从上了大学以后他就一直这样觉得,在人类的世界里,他确实是个废物。
“好痛苦!”
“必须把她找回来!”
他坚定了内心的想法,把死人从遥远的另一个维度找回来。
陈竹收拾好屋内的一切,背上黑色单肩包,乘上四号地铁线,再度返回四年前的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