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算不清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岁,墟渊睁眼之始,这个世界便在他的脑海中诞生。
从抬头可见的混沌到浑然一派的苍青,再从眼底的赤地千里到山河万象,魔唯一的乐趣就是数星星。直到多年后,一觉醒来的他,终于瞥见了人间的一点烟火色。
人间的色彩让墟渊的魔非常开心,从那以后,魔又多了一样乐趣,俯瞰万物生灵,芸芸众生。
有一天,魔像往常一样抓一把星星扔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正当他为人类精彩的厮杀场面而欢呼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尘埃”,落在了魔的身边。
魔痴迷人间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粒不速之客,直到那粒灰尘发芽,在墟渊里开出一朵小白花。
魔端详着小白花,觉得它很像墟渊对面那几朵白白的云。他用粗大的手指拈起白花,问它:“花,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花抖了抖花瓣:“风吹的。”
魔:“风?风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花:“没有人见过,即便是魔,也不可能看见的。”
魔很生气,他第一次被否定,还是被这样一朵小小的花否定。一怒之下,他把花捏了个粉碎。
因为不知道风是什么,魔心里慢慢长出了一个疙瘩,他看着胸口的疙瘩日渐变大,而且拔了便会立马长出来,魔再也不能安安心心地看人间戏了,更没有心思去数星星。
花被拔掉,根还在,等到天河的一半星辰被魔郁闷地吃掉之时,又一朵小白花长了出来。
魔握住花茎,表情狰狞:“风是什么?快让我马上见到它!”
鉴于上一朵小白花无端惨死,这朵小白花瑟瑟发抖地回答:“风......风就是风,你要见它何不去人间?”
魔来到人间,被一块顽石给咯了脚,他捡起顽石,问:“石头,风在哪里?”
顽石没有说话,魔威胁说:“不告诉我,我就立刻把你捏碎。”
顽石说:“风,我也没见过,你去山上找找看。”
魔把石头拽在手里,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上赶。不多时,汗流浃背,树叶翻飞的时候,魔感觉很凉快,很舒服。
魔很快就走到了山巅,除了滚滚流云,什么都没看见。魔很生气,二话不说就把石头往对面山头扔了去,对面那座山是有名字的,叫花果山。
魔坐在山头,很郁闷。
这时,响亮的歌声引起了魔的注意。
那是一只蝉,它蛰伏在一片绿油油的叶片之下,放肆地伸展歌喉。
魔把它从树上逮下来,那么小的一只,却能吼得那么响亮,魔有点不开心:“你知不知道,你唱得很难听,烦,躁。”
蝉说得理所当然:“我在土里埋了十八年,就是为了鸣叫啊。”
魔觉得伤脑筋,那我在墟渊待的时间已逾万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魔:“那好,我问你,你见过风吗?”
蝉:“没有呢,我也是才出生不久。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带上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它。”
魔想了想,于是把蝉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蝉和魔走了很多地方,它们问过枝头的鸟,鸟说:“我没见过风,但是每当我扶摇而上的时候,就感觉它就在我身边呢。”鸟煽动翅膀,飞上青天,魔却很失望,它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它们还问过水里的鱼,鱼一脸惊恐:“我虽然也没见过,但我知道它脾气不是太好,生气的时候,会翻江倒海呢!”
魔摸着下巴寻思:“又会隐身,脾气又烂,真是令人好奇的怪家伙......”
蝉提议:“听说凡人见多识广,我们去找它们问问吧。”
他们找到了一位在路边摆摊卖画的老者,老者听罢,微微一笑,当即提笔在纸上画了几只竹子。
蝉说:“老爷子你这没画对吧?竹叶怎么都往一个方向长呢?”
老者笑道:“对喽!你们要是见着竹叶忽然都往一个方向指,那风可不就来了嘛。你们要是不信,找个有竹子的地方慢慢等,总会来的。”
于是,魔带着蝉去找有竹子的地方。
这天晚上,月亮很圆,很亮。他们来到了一座山谷,那里长满了翠绿色的竹子。
魔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蝉抖了抖薄薄的翅,落进魔的手心里。蝉说:“你为什么要找风呢?”
魔想了想,说:“无聊,无聊得太久了,用凡人的话说,就是闲得慌。”
魔问:“那你又是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呢?”
蝉:“无聊,蝉生苦短,久困一处,叫嚣一生,最后能留下的只有一副空壳。除了演绎着生而与之的聒噪生命,没有谁会记得哪一片叶子下面哪一只蝉曾用何种歌声赞颂着寂寥。”
魔没有听太懂,只是无端觉得悲伤,然而他不知道何为悲伤,只知道那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魔用另一只手把它盖住:“聒噪。”
终于,夜半时分,一股凉意袭来,竹林里叶片翻飞。蝉开心得欢呼:“魔!快看!竹叶指着的方向,它来了!”
魔歪着头思考,为什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老者的画顺着叶尖的方向飘然而起,蝉飞出魔的手心:“糟糕!它好像生气了!要抢走我们的画。”
说着,蝉抖着翅膀,追了上去。风刮得竹林左右摇摆,形如鬼魅,蝉很快被这大风刮到了河边。
就在蝉快要葬身河水之时,被一双大而粗糙的手给接住了。
蝉的小翅膀已经刮断了一只,它躺在手心里对魔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也祝贺你,终于找到风了。”
魔将它轻轻盖住,抬头仰望那轮竹梢掩映下的明月,在它光辉的背面,叫墟渊。
脸上还带着潮湿的凉意,魔忽然顿悟一般,笑了笑,对着大地,对着天,对着那张渐渐飘离视野的画卷,轻声喃喃:“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魔和蝉回到了初遇的地方,蝉被魔轻轻放回原来的树干上,仍是原来那一片叶子之下,只是那片叶子已经泛黄。
蝉抬头望着魔,原来魔还记得,在这一叶子下面有只蝉曾对着他聒噪不已,只为引起他的注意,借他的力量去看看广大的天地。
魔摸了摸它的头:“再见啦,明年的这个季节,我们还会重逢的。”
蝉说:“好,那我再为你聒噪这最后一曲吧,就当庆祝你我来年的相见,也祝你我来年不再孤独。”
初秋,这座山上最后一只蝉,用他的生命来歌颂了自己短暂而幸运一生。头顶那片泛黄的叶子悄然落下,蝉满意而安详地闭上了眼。
其实,魔不知道,所谓的重逢,于蝉而言,却是来生。
......
魔回到墟渊时,墟渊已经变成一片白茫茫的花海。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墟渊终于长出了一棵树。魔时常坐在树下,怀念那只用一辈子来陪自己找风的蝉。他每年夏天都会下凡去那座山头,找那只蝉,找不到便坐在那片叶子底下等。
尘飞露干,冬夏轮转,那片曾为蝉遮风挡雨的叶子黄了又绿,落了又长。但魔始终相信,他和蝉还会再见面的。
......
这年春末夏初,魔又早早地来到山上。
阳光明媚,春风送暖。当他拨开那一片绿叶时,终于欣慰地笑了起来——叶子下面,是一只淡黄色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