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秋天特别长。十一月的草地依然辽阔无边,十一月的群山依然青翠绵延;风是清冷的,站在阡陌纵横的平地,能感觉寒凉的空气潺潺流进身体。不久那风就变成奔涌不息的河流,瞬间无声无息地淹没整座城市,一切都变得凛冽而沉静。天空是洁净虚无的蓝,远而无所至极,仿佛能把时间凝固在这一片深幽邈远的空间里。
这年的秋天特别长。长时间的重复让秋日的时光几乎成为永恒。要么连日下着绵绵不绝的秋雨:水塘涨溢,草叶上溅着雨滴打起的泥点;整个世界都像泡在水里,墙缝间遍布着青苔和红藻,石板路畔生长着潮湿的黄花,人行天地之间仿佛游鱼,不知不觉中消除许多或悲或喜的记忆。或者是在雾天,晨起时分徜徉在乳白色的世界里得意忘形,享受亦真亦假的太虚幻境。秋日的烟雨打过唐时的芭蕉和宋朝的梧桐,千年不变,让人不知不觉就恍惚起来,秋天格外漫长。
时间慢慢地累积,人总是后知后觉,土地却在默默计算着。南瓜一天天地膨胀,显现出油画般厚重的光泽;红薯裹着新翻的湿泥出世,大豆和玉米一把一把装进粮仓。土地像刚生产的妇人,结实,美好,充溢的生命一直到指尖和趾尖,那是夏天情欲爱火留下的亮色。秋天的温和带有宗教式人道主义精神,在外面走了太久,总是不自觉地望着南飞的大雁想想家乡。
十月底的夜晚,街上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起来,连成一片,连成一条金急急亮通通的河流。万圣节前夜将秋天的平静引爆了,咧着大嘴嬉笑的南瓜灯闪闪烁烁,显得恐怖又滑稽;屋檐下悬着扫帚和怪异的女巫布偶,玩具店的电动蝙蝠叽叽叫着充当门童。人们穿着奇装异服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妖冶如鬼魅或飘然似仙子。谁也分不清谁,真真假假的面目隐藏在虚虚实实的皮囊里,一个个只顾顺着长长的街道漫无目的地缓缓行走,不时互相打个照面迸发出一阵大笑。沿河的店铺飘来阵阵面包和油炸食品的香气,地上凌乱散着些竹签和纸屑,熙熙攘攘的人流伴着热闹的空气往家,往学校,往写字楼渐渐散去。和狂欢相比,仿佛这才是秋天的童话。
凯尔特人小木屋前游荡的精灵越过田野越过高山流水越过千百年的时光仍在寻找通往天堂的路,只有秋天愿意为它留一盏灯光。
这年的秋天特别长,像一首永不消逝的咏叹调。伴着这首歌,人和精灵仍然在路上游荡,那条通往天堂的路也许是远的,然而只要不停地走啊走,就有可能到达。懂吗?这年的秋天特别长。